佳人原文
佳人
杜甫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女,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乱,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佳人赏析
月有圆缺,人有聚散。世界上,总有悲欢离合,总有浮沉起落。面对世事变幻,有人沉沦萧瑟,沉默不语,有人煮酒忘愁,醉卧花间;有人彷徨无计,意兴阑珊,有人飘飘洒洒,云淡风轻。那些面对沧海桑田仍能谈笑风生的人,其实并非多情,只不过他们知道世事如风,懂得放手,懂得淡然。该忘记的时候就忘记,然后继续上路,要知道,晴空和彩虹,就在你笑看风云的望眼里。
不得不说,千百年前冰冷的逻辑和规则,给天下女子带去了太多悲伤和寥落。生命本就如尘埃,而在那些荒诞的岁月里,女子更是尘埃里的烟霭,似乎真的只能逆来顺受,接受命运的安排。于是,穿过岁月的长河,只是远远望去,就能看到无数身影,婀娜却憔悴,轻盈却落寞。从深宫到庭院,从阁楼到栏杆;从桥头到小巷,从回廊到天涯。她们静默无言,只如飘萍。
红尘之中,为爱痴狂者少,负情薄幸者多;生死不离者少,朝秦暮楚者多。对于那些无情之人,说好的天长地久,不过是凌乱灯影,风吹便逝。当男子辜负三生之约,决然而去,留给女子的就只有门前流水、窗前明月。当她们守着幽窗度过清寂时光,有谁能听到泪水滴落沧桑的残破声响?
这首诗里的那位女子,虽然零落人间,却并未随波逐流,沉沦苦恨。相反,她选择了静默自守,恬静度日。尽管穿过悠悠时光,我们仍能看到她凄惶无助、冷落无声,但她并不绝望。她的身边有泉流,有草木,有斜阳,有修竹。我相信,这就是属于她的碧海蓝天。
她是绝代佳人,娉娉袅袅,巧笑嫣然,正是最美的年华;她出自官宦人家,生活富足,衣食无忧。可是现在,她却幽居在空寂的山谷,与草木相依。多舛的命运,将她抛向泥沼,但是她挣扎着走出,走向无人的山谷,与斜阳草树朝夕相对,这就是她的选择。活在天地间,纵然身如飘絮,也要保留最初的清白,这就是她的信仰。身为女子,她的孤绝与倔强让多少阿谀逢迎的男子汗颜!
烽烟四起的年月,谁都不知道命运几何、前路几何。安史之乱,让这绝代红颜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转变。那时候长安沦陷,她的兄弟们惨遭杀戮。他们曾经煊赫长安,但是当战火烧过,他们也如普通人那样,只如草芥,死后甚至连尸骨都不得收敛。当他们在战乱中归于尘土,这个女子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她的丈夫。可她没有想到,那个男子也如天下众多薄情郎一样,给了她无边的凄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就是这样,世事轮回,风云变幻,谁也无法改变沧海浮沉。有花开就有花谢,有潮起就有潮落,世间万物不过如此,如风中烛火,飘忽不定。我们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平静对待,不惊不惧。
喜新厌旧,见风使舵,是大多数人的天性,尤其是旧时的男子。当这个女子娘家中落以后,轻薄的丈夫便弃之如敝屣。可以想象,最初相识的时候,面对这样的绝代佳人,这个男子想必也曾经蜜语甜言、笃定相守。但是现在,所有誓言、所有约定都成了风中云烟,没了踪影。于是,男子另结新欢,女子悲伤自知。她很心痛,却又很无奈。在那些荒年岁月里,有几人关注女子的悲喜苦乐呢?男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于是,女子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多么苍白的逻辑,多么滑稽的定义!可悲的是,这样的规则延续了几千年。
夜合花还知道朝开夜合,鸳鸯也都是同飞共宿。可是如今,那个负心的男子,只看见新人的快乐欢笑,哪里听得见旧人的悲伤哭泣?从来都是这样,负情薄幸之人,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当他们绝情断义、独享欢愉的时候,曾经和他们有过白首之约的女子只能在角落里暗自垂泪。悲愤也好、凄凉也好,无人过问。谁让世风如此呢?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泉水在山间是清澈的,出山以后就浑浊了。她虽然被遗弃,却只愿幽居山谷,与泉流相对,与花草相邻。许多女子被弃之后,选择再嫁,甚至流落风尘。而她,宁可忍受孤寂清贫,也绝不愿做那些有辱清白名节之事。这样的情结,虽然如今看来大可不必,与其独守清光,不如放眼未来,找寻新的幸福。但是在那个年代,她的选择是最可贵的。对于爱情,她只相信执手到老,不离不弃。她是山间清流,亦是空谷幽兰。
显然,她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为了维持生计,她不得不让丫鬟去变卖首饰;茅屋漏雨,她们必须自己牵引藤萝来修补。这飘若惊鸿的女子,在简陋的茅屋里寻找清幽,在空寂的山谷里流放时光。她只能如此,选择了做山间清流,便也选择了孤苦伶仃。但那又怎样?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云烟,当年她也曾享过安乐,可只是数年以后,人生已非最初的模样。世事如烛火,随风而转,这是谁都要面对的事情。贫寒也好,富足也好,守得住自己的本心,才不负几十载尘缘。
许多个日子,她信手摘花,却无心插上鬓发;只是常常对着满把的柏树叶,沉默不语。首不加饰,发不插花,天寒日暮之际,倚修竹而临风,她的孤寂和幽怨,不言而喻。但是同时,我们也看到了她的孤绝和冷傲。不是哪个女子都能与经寒不凋的翠柏相比,不是哪个女子都能与挺拔劲节的绿竹相似。绝世而立,不是刻意为之,她只是为了让自己清白无恙。尽管时乖命蹇,但她仍是绝世红颜,仍是自己最美的风景。
虽然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得失随缘、宠辱不惊,但是至少,我们可以让自己恬静如月、清淡如风。既然我们知道世事总无常,红尘多烟雨,又何须沉湎过往、怅惘从前呢?须知,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只是刹那,我们已经老得认不出自己;只是瞬间,时光已经陈旧得只剩下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