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村三首》古诗赏析-杜甫作品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7 09:53

羌村三首原文

羌村三首

杜甫

峥嵘赤云西,日脚下平地。柴门鸟雀噪,归客千里至。

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

邻人满墙头,感叹亦嘘欷。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

晚岁迫偷生,还家少欢趣。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

忆昔好追凉,故绕池边树。萧萧北风劲,抚事煎百虑。

赖知禾黍收,已觉糟床注。如今足斟酌,且用慰迟暮。

群鸡正乱叫,客至鸡斗争。驱鸡上树木,始闻叩柴荆。

父老四五人,问我久远行。手中各有携,倾榼浊复清。

苦辞“酒味薄,黍地无人耕。兵革既未息,儿童尽东征”。

请为父老歌,艰难愧深情。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

《羌村三首》古诗赏析-杜甫作品

羌村三首赏析

杜甫于至德元年(756)八月陷贼,即与家人失去联系;二年四月逃出长安,奔凤翔行在,官授左拾遗,因疏救房琯言辞激烈,开罪肃宗,闰八月放归鄜州探家,杜甫曾描述当时情景是“青袍朝士最困者,白头拾遗徒步归”(《徒步归行》)。在那“家书抵万金”的岁月,一年多未能与家人沟通音信,这次说回就回,注定要给家人和乡亲们一个意外的惊喜。诗虽三首,实一气贯通,是一卷真切动人的乱世风情连环画。

第一首写初至羌村给家人和乡亲带来的意外惊喜。这是一个难以忘怀的秋天傍晚,满天火烧云,像是火山高出西天,而日脚已下到平地。就在这个当儿,诗人终于看到他家的柴门,心中该是何等激动!柴门外鸟雀之多,又是他不曾想到过的,这幅“门可罗雀”的景象,活画出那柴门的冷落和凄凉,好像从来就没到过人似的,诗人的心中又该紧一下了。他的出现,使得门外的鸟群惊噪起来,屋里的人会不会意识到是亲人归来了呢(对比刘长卿“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以下写见面,这里的“妻孥”主要指妻子杨氏,一见面就发愣,“怪我在”——简直不相信我还活着。当初说奔行在,一年多却无消息,怎么想得到人还活着。回思一年经历,真是一言难尽,如以一言尽之,那就是“生还偶然遂”了。盖陷贼数月可以死,逃亡途中可以死,触怒肃宗可以死,而现在竟得生还,还不偶然吗?妻子“惊定”之后,接着不能不忆起这一年多盼望丈夫归家的焦灼和独立撑持门户的艰难(对照《北征》“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爷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许多辛酸苦辣都涌上心头,也就不能不“拭泪”。

杜二先生突然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来,于是“邻人满墙头”,就像看什么稀奇似的——这就是乱世人情:谁家的亲人回来,都会成为地方特大新闻,都会成为全村羡慕的对象。夜已深了,一家子该睡却又点灯,都有点神情恍惚,疑幻疑真,正见乱离喜得团聚之意。清仇兆鳌《杜诗详注》云:“偶然遂——死方幸免,如梦寐——生恐未真。司空曙诗‘乍见翻疑梦,相悲各问年’,是用杜句;陈后山诗‘了知不是梦,忽忽心未稳’,是翻杜句。”有助于对此二句的深入理解。

第二首写还家后寂寞苦闷的心情。本来诗人才四十六岁,算不得怎样老,然而在长安时已“白头搔更短”,逃至行在时则为“所亲惊老瘦”,所以有“晚岁”之感。值此万方多难的时候,想到自己不能有所作为,被遣离了行在,还家后也就快乐不起来。这是一种强烈责任心在“作怪”,也是诗人在政治上遭受的不愉快的潜在反映。这种情态连小儿子也察觉到了。“娇儿”指小儿子宗武,小名骥子。按杜甫这时有两儿两女,骥子是最小的一个,生得很聪明,杜甫在长安时有诗怀念他说:“骥子好男儿,前年学语时;问知人客姓,诵得老夫诗。世乱怜渠小,家贫仰母慈。”“娇儿不离膝”二句,写出这孩子在战乱年代,心灵里已烙下离乱与痛苦的影子,紧紧靠在父亲膝下,生怕父亲再走掉。

诗人回想到去年夏天初来羌村,喜欢在池边那棵老树下乘凉;今番往寻,情景有一番不同,盖此时北风萧萧,心中便生忧虑。就家事而言,正是“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清黄仲则《都门秋思》其一);就国事言,则是“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屈原《离骚》),从树叶的零落中,感到人的衰老,更及于时代的盛衰。末几句说幸亏今年庄稼收成还好,可以有酒消忧了。其实酒还不知在哪里呢。这是一种自我宽慰的写法。

第三首写归家后父老乡亲来访的情事。先有一个客来时院中正发生鸡斗,于是赶鸡上树的序曲,衬托出客至时的欢喜。盖陕北农村风俗,农家两壁有悬空的横木,为晚上群鸡栖息其上如笼鸟然,白天放鸡出门,觅食后即栖于屋边矮树,此风由来甚古,此诗即已记之(冯其庸说)。来人是四五位父老乡亲,还专门带了酒来,招待杜甫这个主人。但倒出的酒有清有浊,其中隐隐透露出战争年代生活的艰难。“苦辞”即伤心地说。“儿童”即孩子们——是长者对年轻人的称呼。父老因酒味薄说到黍地无人耕种,战争没有结束,孩子们东征打仗还没有回来。这里隐隐流露出父老乡亲主要的来意,不外希望杜二先生讲讲行在的情况和战争时局,高度集中反映了劳动人民的情感和要求——要求和平、要求恢复生产、希望孩子们平安回来。然而杜甫清楚地知道自哥舒翰兵败潼关以来,去冬房琯又兵败陈陶斜——“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悲陈陶》),秦地战士死伤最多,其中焉知没有羌村父老所盼望的孩子们呢。陈陶之战也许不能不讲,但他能够把情况讲得这样可怕吗?为了报答父老们一片深情,他为他们唱了自己写的悲歌,姑且假定唱的是《春望》吧。唱完后,只有仰天长叹。诗人的痛苦也就是座中父老的痛苦,所以诗人的思想感情就像过电一样传给所有座中父老,使他们也跟着掉下泪来。

三首中这一首尤其高度集中反映了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风格也更加朴素明朗。正如明王慎中所说:“一字一句,镂出肺肠,才人莫知措手;而婉转周至,跃然目前,又若寻常所欲道者”(《杜诗镜铨》引),的确,像这样以生活功力见长因而力透纸背的诗,是无法以语言计工拙的,所以“才人莫知措手”也。

(周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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