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吊屈原》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7 05:51

楚辞·吊屈原作品原文

楚辞·吊屈原

贾谊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

仄闻屈原兮,自湛汨罗。

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

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

乌呼哀哉兮,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鸮翱翔。

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

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

谓随、夷溷兮,谓跖、蹻廉。

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

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

斡弃周鼎,宝康瓠兮。

腾驾罢牛,骖蹇驴兮。

骥垂两耳,服盐车兮。

章甫荐屦,渐不可久兮。

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

谇曰:

已矣!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郁其谁语?

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

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

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螾?

所贵圣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臧。

使麒麟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

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亦夫子之故也!

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

凤皇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

见细德之险征兮,遥增击而去之。

彼寻常之污渎兮,岂容吞舟之鱼。

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乎蝼蚁!

《楚辞·吊屈原》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楚辞·吊屈原作品注释

【注释】

(1)俟(sì)罪:待罪。指被贬谪。(2)仄:通“侧”。仄闻,意即传闻。(3)湛:通“沉”。汨(mì)罗:江名,在今湖南省东北部。(4)罔极:没有标准,变化无常。此指社会混乱,世道黑暗。(5)陨:通“殒”。陨身:即死亡。(6)呼:通“乎”。(7)阘茸(tà róng):指猥贱平庸的小人。(8)随:卞随,传说中夏朝的贤者。汤灭夏,让之天下,不受而逃,投水而死。夷:伯夷,殷末孤竹国君之长子,因反对周武王灭殷,不食周粟而饿死于首阳山。卞随、伯夷都是古人心目中品行高洁的贤者。溷(hùn):污浊。(9)跖:盗跖。蹻:庄蹻。二人都是传说中的“大盗”。(10)莫邪:古代著名宝剑,吴国所造。(11)铦(xiān):锋利。(12)斡(wò):转。斡弃:舍弃。(13)罢:通“疲”。(14)骥:骏马。服:古代一车驾四马,两边为骖,中间为服。这里用作动词,同“驾”。骥服盐车喻埋没人才、才非所用。《战国策·楚策四》记汗明见春申君曰:“君亦闻骥乎?……服盐车而上太行。……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伯乐遭之,下车攀而哭之……”(15)章甫:古代的礼帽。荐:藉,意即垫。屦(jù):用麻或葛制作的鞋。(16)渐:损坏,销蚀。(17)谇(suì):犹《离骚》之“乱”,尾声。(18)壹郁:犹怫郁、抑郁,心情不舒畅。(19)沕(mì):潜伏的样子。(20)偭(miǎn):背弃。蟂(xiāo):即“蛟”。獭(tǎ):水獭。蟂、獭都是危害鱼的水生动物。(21)蛭(zhì):水蛭,蚂蟥。螾(yǐn):同“蚓”,蚯蚓。(22)臧:同“藏”。(23)麒麟:古代传说中似鹿,有角、尾和鳞甲的一种动物,古人以之象征祥瑞。(24)般:乱的样子。邮:通“尤”,罪过。(25)仞:八尺为仞。千仞:泛言其高。(26)增击:加快飞行。遥增击:《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作“摇增翮”,意为奋然鼓动羽翼。(27)寻常:古以八尺为寻,倍寻为常。(28)鳣(zhān):鳇鱼,无鳞,极大。鲸(xún):即鲟鱼。(29)蝼蚁:蝼蛄、蚂蚁。《庄子·庚桑楚》:“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鲐(按,即泥鳅)为之制。”《战国策·齐策一》:“君不闻海大鱼乎?……荡而失水,则蝼蚁得意焉。”这里借喻小国暗主不容忠臣,谗佞小人陷害贤良。

《楚辞·吊屈原》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楚辞·吊屈原作品译文

【翻译】

我恭敬地承受皇帝恩惠,就在长沙随时等候降罪。

我从旁听到了屈原先生,他就在这汨罗江中自沉。

我来到湘江畔托它寄意,表示我尊敬地吊唁先生。

屈原他遭遇到混乱世道,以至把自己的生命送掉。

啊,多么可悲啊多么可哀,偏偏处在不吉利的时代。

鸾鸟凤凰都已隐蔽躲藏,猫头鹰得意地回旋飞翔。

平庸低能的人位尊名显,诽谤谄媚的人满足欲望。

贤人圣人处于不顺境地,正直的人却被压在下方。

认为卞随、伯夷污浊邪恶,都说盗跖、庄矫廉洁无比。

莫邪宝剑被人认为很钝,卷刃铅刀却被认为锋利。

可叹啊你现在默默无语,先生已经离开人世死去。

抛弃了周代传国的宝鼎,却很珍视那些破瓦盆底。

使用疲乏老牛驾车奔跑,还让跛足毛驴拉车边套。

骏马不受重用垂着两耳,拉着沉重盐车爬上山道。

把高贵的礼帽用来垫鞋,它用不了多久就会坏掉。

可悲的是苦了屈原先生,这些罪只有他全部遭到。

〔尾声〕

算了,国内没人了解我们,您又向谁诉说心中郁闷?

凤凰它飘然地高高飞去,全是自己避开远远逃离。

应该效法深渊中的神龙,深深潜藏起来自我珍惜。

神龙将要离开蟂獭隐居,难道还与小虫处在一起?

值得珍贵的是圣人美德,自己隐藏要与浊世远离。

假使麒麟也可以被束缚,那它和犬羊还不是一样。

在混乱的社会遭此痛苦,也有先生你自身的缘故。

你应到九州去选择贤君,何必定要怀念故国首都。

凤凰在千仞的空中飞翔,看到圣德光辉才肯下降。

发现薄德君王险恶征兆,它就会远远地加快飞逃。

那些丈把宽的死水沟里,哪里能容得下吞舟大鱼。

横行在江湖的鲟鳇大鱼,入小沟受制于蝼蛄蚂蚁!

(梅桐生 译)

《楚辞·吊屈原》原文翻译赏析注释

楚辞·吊屈原作品赏析

【赏析】

当屈原死后百有余年,西汉政治家、文学家贾谊因受权贵谗毁,出为长沙王太傅。贾生心情郁闷,意不自得,途经湘水,不禁心与屈子共鸣,于是投书以吊屈原,满腹悲愤地写下了这篇千古传诵的杰作。

屈、贾历来并称,司马迁在《史记》中即以二人合传。据其所载,屈、贾在才学、抱负和遭遇等方面确有诸多相似之处。然而贾谊之作《吊屈原》,并非仅由于此,主要还在于他与屈原虽生异代而同心。不妨说,正是由于上述诸多相似使得百载之下的贾谊与屈原心心相印、息息相通,因而拨动了心灵的琴弦,奏出了一曲悼屈亦悲己的动人哀歌。正如王芑孙《读赋巵言·导源篇》所说:“贾傅以下,湛思邈虑,具有屈心。”刘熙载《艺概·赋概》也指出:“读屈、贾辞,不问而知其为志士仁人之作。太史公之合传,陶明渊之合赞,非徒以其遇,殆以其心。”

就内容而论,《吊屈原》可分前、后两部分。前叙屈原遇难自沉之因,后抒作者自我解脱之情。所谓“遭世罔极”,所谓“逢时不祥”,即社会的黑暗不公和世风的浇漓不正是戕害屈原的罪魁。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正因为“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所以“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他满腔愤慨的控诉道:“鸾凤伏窜兮,鸱鸮翱翔”;“谓随、夷溷兮,谓跖蹻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铦”。这一幅幅是非颠倒、违情悖理的图景,正是当时楚国社会的真实写照。社会如此黑暗,国君更是斥贤用奸,“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谗佞无能之辈飞黄腾达,千里马似的贤才却弃而不用,这样的国家怎能不亡?生活在这样国家里的贤能之士怎能不遭难呢?作者透过诗人屈原的悲剧命运,进而揭示了造成这一悲剧命运的社会原因,应该说是尖锐而深刻的,作者的眼光也应该说是犀利的。但如果没有相似的遭遇和相同的感受,便难以具有如此深刻的识见。

屈原在《离骚》“乱曰”中发出了心灵的呼号:“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诗人峻洁的品格、高远的心志无人理解,自己怀抱的“美政”理想又无法实现,内心矛盾重重,前景茫然一片。于是诗人想到了传说中殷之时谏君不听、投水而死的贤臣彭咸,决心效法前贤,以身殉国。对于屈原自我选择而付诸实践的如此归宿,贾谊则颇不以为然。他在《吊屈原》的后半部分即“谇曰”(犹《离骚》之“乱曰”)一段中,表达了与屈原有所不同的认识,也抒发了自己内心的愤懑。这一段文字,与其说是“吊屈原”,毋宁说是作者在寻求精神上的自我解脱。“已矣!国其莫吾知兮”——基于相似的遭遇和感受,百年之后的贾谊发出了与当年屈原声口一致的感叹。然而贾谊认为,这种情况的出现自有其必然性:“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而且似乎也该当如此:“所贵圣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臧。”作者充分认识到自我的价值,他以“麒麟”“凤皇”“神龙”“吞舟之鱼”“鳣鲸”等美好伟大的形象喻屈亦自喻,而以“蟂獭”“虾与蛭螾”“犬羊”“蝼蚁”等丑恶渺小的形象喻谗佞小人,爱憎分明地表达了不与宵小之辈共处,而欲“自珍”“隐处”的愿望。作者有强烈的自尊自爱之心,也有对自由自在的向往,“使麒麟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他对未来充满信心,仍抱有大展宏图的希望,“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他不像屈原似的绝望,自以为尚有用武之地,甚至还企图把握自己的命运,自己主宰自己,不受他人羁绊,要像“翔于千仞”的“凤皇”那样,“览德辉而下之”;倘若“见细德之险征”,则“遥增击而去之”。合则留,不合则去。一位自尊自信、恃才傲物的抒情主人公形象跃于纸上。贾谊毕竟年尚少、气犹盛,虽然经历了屈原似的遭遇,却尚未走到绝望的境地。他感叹道:“彼寻常之污渎兮,岂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乎蝼蚁!”小水不容大鱼,鳣鲸受制于蝼蚁,作者如此形象地揭示了小国暗主不容忠良之臣,谗贼小人必将加害贤能之士。现实如此,无可奈何,只好将本来就渺茫的希望寄之于更加渺茫的未来了。

显而易见,贾谊虽然对群小蔽贤的险恶现实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但却无力反抗。他之所谓“远浊世而自臧”“览德辉而下之”,都不过是脱离现实的幻想。堪称一代英才的贾谊,也不能不像屈原一样,怎么也摆脱不了抑郁而终的可悲命运。这便是历史给他作出的必然安排。

作者饱蘸血泪写就的《吊屈原》,无愧为一曲时代的悲歌。

贾谊是骚赋的继承者,正如刘熙载所指出的,“屈子之赋,贾生得其质”(《艺概·赋概》)。这就是说,贾谊继承了屈原赋的精神实质。他那如屈子一样的忧国忧民之心,治国安民之志,忧谗畏讥之情,怀才不遇之恨,在《吊屈原》中展现无遗。

在表现手法上,《吊屈原》也继承了屈赋“依《诗》取兴,引类譬谕”(王逸《离骚经序》)的传统。这一手法的运用在作品中可谓俯拾皆是。且看:鸾凤与鸱鸮,莫邪与铅刀,周鼎与康瓠,骥与罢牛、蹇驴,神龙与蟂獭、虾、蛭螾,麒麟与犬羊,鳣鲸与蝼蚁,无不两两相对,适成鲜明对比。一言以蔽之,则是“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而“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作者寄情于物,主体与客体融而为一,使所咏之物打上了浓烈的感情色彩。一连串生动的形象和鲜明的对比,突出了作品的主题,凸现了作者的情志,增强了艺术感染力。

贾谊赋乃“诗人之赋”,主情志而不尚藻绘,独具清峻悲凉的艺术风格。《文心雕龙·体性》称“贾生俊发,故文洁而体清”,明代张溥说他“骚赋词清而理哀”(《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都指明了这一风格特征。在其传世之作中,当以《吊屈原》为此种风格之代表。

(熊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