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次乐乡县原文
晚次乐乡县
陈子昂
故乡杳无际,日暮且孤征。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
野戍荒烟断,深山古木平。如何此时恨,噭噭夜猿鸣。
晚次乐乡县赏析
陈子昂,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这首诗是陈子昂年轻时出川之作,时间约在公元680年以后,与同为蜀人李白出川时间725年相距约四十年,而路线与地点则十分相近。乐乡县唐时属襄州,故城在今湖北荆门北九十里。李白出川时有一首《渡荆门送别》,也是五律:“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可以说是同一片天空,同一方土地,同一条长江,却怀有不同的心情与感受。李白的诗是浪漫的、积极的、飞动的,飞天揽月,气象壮阔;而陈子昂的诗则是写实的、迷茫的、迟滞的,眷顾望乡,心绪郁结。一个是意气风发,豪情干云,乐观自信,与故乡潇洒作别;一个却是徘徊留恋,满目悽迷,去国怀乡之情无可或释。为什么会这样?一是个性不同,一是景物有别,一是时世变异。虽然陈子昂与李白都是性情中人,但陈子昂相对理性、执著,他的《感遇》《登幽州台歌》悲天悯人,苍凉激越,不同于李白天马行空,豪放飘逸。因为李白正处于盛唐之盛,白日青天,明月彩云,色调明朗;而陈子昂入初唐不久,兵戈劫后,山川萧条,画面黯淡。这两首诗的对比,可为两人的不同个性处境、唐代不同时期写照。
《晚次乐乡县》与《登幽州台歌》一样充满孤独感,环境心境复迭凄清与悲凉,怀古怀乡交织纷乱和无奈。颔联“川原迷旧国,道路入边城”,有人以为“旧国”即首句中的“故乡”,这显然是误读。律诗最忌用词用意重复,故乡杳然是心中情,川原迷离乃眼前景。乐乡县旧为荆楚,与巴蜀属不同分野,旧国乃指荆楚,人生地疏自然不免迷失,而边城即乐乡县则是途中的驿站,该是今夜的留宿地了。这一“迷”一“入”把一个陌生客的心情与环境刻画得婉曲有致、细腻入微。大抵羁旅中人最容易触发乡思,尤其傍晚日暮,旅邸孤寂,更有一种寥廓的苍茫感与孤寂感,原先见到的戍楼荒烟(近景)、深山古木(远景)渐渐都在视野中变得模糊不清。“断”是不断之断,“平”乃不平之平,表现了时间过程和空间距离。处于苍茫的时空和无奈的孤寂中,人往往会产生某种幻觉,产生异视与重听。按诗的脉络与实境考察,从长江三峡进入江汉平原(川原),李白说“山随平野尽”,杜甫说“星垂平野阔”(《旅夜书怀》),已经远离“深山古木”,又何来“噭(jiao)噭夜猿”?其实,那是一种心理幻觉。“如何此时恨”,“恨”,有悲伤、苦闷之意,也可以解释为旅愁乡思。如江淹所云:“仆本恨人”“行子肠断,百感悽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别赋》)异乡客地的陈子昂置身此情此景,异响奇色正是变异心态的反映。四川多深山古木,三峡多啼猿清唳,如同故乡的一声声呼唤,这是远闻重听,并非纪实。孟浩然《宿建德江》诗“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同是写日暮客愁,思乡的情怀相似,而光影明暗色彩不同。杜甫的《日暮》也写羁旅情怀,“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国。石泉流暗壁,草露满秋原”,则又别有一种境界。
读陈子昂的诗,总体感觉是风骨凛然,气宇轩昂,光英朗练,有金石声。《晚次乐乡县》也许是个异数,此诗寓情于景,含而不露,让我们更加全面地领略到诗人多方面的艺术才能。
(方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