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遇三十八首原文
感遇三十八首(其二)
陈子昂
兰若生春夏,羊蔚何青青!幽独空林色,朱蕤冒紫茎。
迟迟白日晚,袅袅秋风生。岁华尽摇落,芳意竟何成!
【作者】
*陈子昂(659—700),字伯玉,唐梓州射洪(今属四川)人。唐睿宗文明元年(684)进士及第,任麟台正字。武后代唐,任右拾遗,曾两度从军北方边塞。圣历元年(698)因父老解官回乡,为县令段简构陷下狱而死。有《陈伯玉文集》。
感遇三十八首赏析
五言诗发展到南朝齐梁时期,形式愈来愈靡丽,语言愈来愈浮华,却难得见到作者的襟怀。陈子昂是初唐诗人中最梗概而多气的,提倡风骨兴寄,《感遇》三十八首是他的代表性作品,全为五言古体,形式上直追汉魏古风,却绝非亦步亦趋的假古董,其明朗气象、高华声色,自是唐人神采。
感遇者,感于所遇也。凡是看到的,听到的,或是从前人著作中读到的,都是“所遇”,有所遇就有感想,这三十八首《感遇》就是陈子昂因各种“遇”而生发的感想,不由一事而起,不作于一时一地,这种组诗的模式与阮籍《咏怀》、陶渊明《饮酒》、庾信《拟咏怀》等相似,因此前人多说子昂《感遇》源出于阮籍《咏怀》。
自《楚辞》奠定香草美人以喻君子的传统以来,“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屈原《离骚》)就成了一种固定的创作模式。本诗基本未脱此模式,却有创新。汉末古诗有“兰若生春阳”一首,以兰草、杜若(生于水滨的香草)起兴:“兰若生春阳,涉冬犹盛滋。愿言追昔爱,情款感四时。”说兰若生于温暖的阳春时节,经历寒冬犹然滋盛,以此比喻自己虽历尽艰辛而对所爱者情意不改。陈子昂诗改一字借用“兰若生春阳”,将比兴发展成“比体诗”,即全诗以芳兰、杜若为主角,只见比体,不见喻体。
前四句描绘兰若之美:生于春夏,兰叶修长茂盛,朱红的花蕾从紫色花茎上披垂下来,风姿卓绝。“幽独”一语为诗眼之所在,兰若本无意与百花争艳,独处于深山幽谷之中,然而其清韵幽姿、天然高贵之态足以使群芳失色。读至此处,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杜甫笔下那位安史之乱后“幽居在空谷”(《佳人》)的绝代佳人,因深谙“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同上),珍重芳姿,寂寞地度过山中岁月。“幽独”是寂寞孤独,却也是主动选择的艰难持守。兰若似佳人,佳人如兰若,花与美人合二而一,在寂寞的境界中静静地开放,优雅绝世,清芬悠扬。
虽说“芝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但流年暗换,岁月空老,风刀霜剑严相逼,芳华零落,终究是兰若的悲哀、佳人的不幸。诗的后四句叹兰若的凋零。五、六两句沿用《楚辞》的意象系统,“迟迟”表渐进之态,宋玉《九辩》说“白日晼晚其将入兮,明月销铄而减毁”,日月运行不已,流走的是人生有限的年华。“袅袅”句本于屈原《九歌•湘夫人》“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秋风初起,并不凛冽,状物十分准确。然而这摇曳而来的秋气一点也不温柔,暗藏的是一派肃杀,“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九辩》),眼见就是“无边落木萧萧下”(杜甫《登高》)了,深林中的兰若终究逃不脱摇落枯萎的命运。“芳意竟何成”点睛式地揭出了全诗主题。芳意无成是兰若风姿绝世却无人赏识,只能在深林中悄然凋落的凄凉,是佳人天寒翠袖、红颜暗老的无奈,更是诗人陈子昂才识出众却无法施展,眼看抱负成空的悲怆。兰若、佳人、诗人自己,在这里合为一体。
王维晚年有《辛夷坞》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描绘辛夷花在寂静空山自开自落,无盛放之喜悦,无凋零之哀伤,平静如大自然的一呼一吸。王维诗的平静来自于他安史之乱后遁入禅学求解脱的心境,与之相比,陈子昂此诗透露的是不平静、不甘心,“何青青”的赞叹语气,“竟何成”的怆然声情,芳草美人与才士的联想,活画出一个盛世不遇的诗人形象,诗的情调虽婉转,却与他《登幽州台歌》的高亢异曲同工。
(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