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笋》原文赏析-曾幾作品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7 01:44

食笋原文

食笋

曾幾

花事阑珊竹事初,一番风味殿春蔬。

龙蛇戢戢风雷后,虎豹斑斑雾雨余。

但使此君常有子,不忧每食叹无鱼。

丁宁下番须留取,障日遮风却要渠。

食笋赏析

此诗收在今传本《茶山集》卷六,方回《瀛奎律髓》卷二十七“著题类”选之。这是一首咏物诗,其具体写作年月不详。

开头两句写时令,并点醒题目。春末夏初,正是新笋登盘的时节。烂漫的春花已经接近尾声,新鲜的竹笋恰于此际萌发,那别具一格的鲜美风味,给诗人清贫的食单上添上了一味佳肴,足为春蔬之殿。这是题目的正面文字。

三四句描写竹笋萌生的形象。“云龙”、“雾豹”是常典,用来形容竹笋,却显得意象新奇。把小小的竹笋写得如此有声势、有色彩,也表现了诗人对它的浓厚兴趣。本来,用龙蛇写竹,是诗中传统手法,黄庭坚《刘明仲墨竹赋》云:“游戏翰墨,龙蛇起陆”,是其例。唐代诗人卢仝更把竹笋称作“箨龙”、“箨龙儿”,其《寄男抱孙》诗云:“竹林吾爱惜,新笋好看守。万箨包龙儿,攒迸溢林薮。”又云:“箨龙正称冤,莫杀入汝口。丁咛嘱托汝,汝活箨龙否?”戢戢,牛羊角的样子。《诗·小雅·无羊》:“尔羊来思,其角濈濈。”黄庭坚更用它来形容笋子,其《食笋十韵》诗云:“戢戢入中厨,如偿食竹债。”戢与濈同,此以龙角形容竹笋。蛇本无角,因龙蛇词习惯连用,遂连带及之,不必拘泥,正如下句虎豹,只取豹义,与虎无关,所谓偏义复词也。诗言“风雷”者,《礼记·月令》:仲春之月,“雷乃发声”,“蛰虫咸动,启户始出。”又季春之月,“生气方盛,阳气发泄,句者毕出,萌者尽达。”是春雷一发,蛰虫(包括龙蛇)随之启户,草木(包括竹笋)随之萌发,本是一连串的事。“雾豹”是常典,刘向《列女传》云:“南方有玄豹,雾雨七日不下食,欲泽其毛衣,成其文采,故藏以避害。”此以雾豹比竹笋之斑纹。曾幾在另一首《竹轩出笋》诗中亦云:“文章藏雾豹,头角触藩羝”,用意与此略同。二句写春夏之交,在风雷雾雨之际,新笋破土而出,如龙角戢戢而动,如雾豹初露斑纹。诗人用隆重的笔触把竹笋写得如此绚烂多彩,能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会很自然地联想起那些隐居求志、养晦俟时的君子,一旦风云际会,出而整顿乾坤,崭然露其头角,炳然现其文章的盛况。这些文外曲致是耐人寻味的。

五六两句是诗人的祝愿,因食笋而想到的。方回评之云:“‘有子’及‘无鱼’,事虽非竹,而善于引用。”纪昀评之云:“点化甚妙。”意思是指诗人把一些常见的典故用得很灵活,很恰当。《晋书》:“王徽之寄居空宅,便令种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后人据此把竹子称作“此君”。“有子”二字出于《诗经》,《大雅·大明》云:“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后人本此用“有子”来称赞好的后代。曾幾在另一首《新种竹有笋》诗中也说:“此君非俗物,今岁有佳儿。”“有佳儿”也就是“有子”的意思。“食无鱼”是《战国策》上的典故,冯驩客孟尝君门下,尝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后人常用这个典故来表示贫士失职而鸣不平的意思。这两句诗,从表面看只不过是说,只要竹林常发出新笋,就不怕顿顿吃素,没有鱼肉。可是,当剖析了诗人用事的内涵时,就会领悟到更深的意蕴。那就是说:只要贤哲有后,继起有人,则诗人对自己的贫困生活是毫不介意的。这是诗人发自深心的祝愿。二句的意思是一气连贯而下的,这是曾幾处理律诗中的对偶句惯常使用的手法。黄昇《玉林诗话》云:“唐人诗喜以两句道一事,曾茶山诗中多用此体,如:‘若无三日雨,那复一年秋?’‘如何万家县,不见一枝梅!’此格亦甚省力也。”这两句用的正是这种手法。

结尾二句,拓开一层作结。意思是说,不要把笋子全吃完了,应该留下一些,让它生长成竹,因为还得依靠竹林给我们挡住太阳遮住风哩!“下番”的番字读去声,意思是轮次,下番犹言下一轮。杜甫《三绝句》:“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人行。会须上番看成竹,客至从嗔不出门。”旧注云:番字读去声,唐人口语。曾幾《新种竹有笋》诗亦云:“西家应满地,上番欲横枝。”番字亦作去声读。但唐宋诗人也有用作平声者,如韩愈《笋》诗:“且叹高无数,庸知上几番。”黄庭坚《和师厚栽竹》云:“根须辰日斫,笋要上番成。”王禹偁《茶园十二韵》云:“缄縢防远道,进献趁头番。”上番、头番,即上一轮、头一轮的意思。这首诗的结尾二句,前人对它颇有意见。清初诗人冯舒评此二句云:“下番如何得成竹?”冯班评云:“下番留不得,下番笋莫用了,茶山殊不格物。”纪昀又从另一角度提出批评说:“末二句与‘常有子’意不贯,既欲常食,不得云下番勿取矣。冯氏但讥下番笋不能成竹,茶山此语未体物,犹未深中其病。”这些评论都是不必要的,没有说服力的。诗人寄兴,原不必如此拘泥,所谓“欲常食”也不等于说完全吃光,不留一根,真像所谓“渭川千亩在胸中”似的。这和“下番勿取”并不矛盾。诗人因此番食笋,感到味美,遂思常食;但又想到障日遮风需要竹林,因而想到下一轮笋子应当留下点,这种曲折的心理描写,正是此诗寄兴深微的地方。至于冯氏所谓“下番笋不能成竹”,这提法本身就值得商榷。据王嗣奭《杜臆》卷四引种竹家的说法:“种竹家前番出者壮大,养之成竹;后番出者渐小,则取食。”冯氏所据不过如此。但这里也只是说“后番出者渐小”,并没有说“下番笋”就绝对“不能成竹”。

东坡尝言:“夫诗者不可以言语求而得,必将深观其意焉。”(《东坡后集》卷十《既醉斋五福记》)方回在谈到咏物诗中的寓意时说:“学者观大旨可也。”许印芳《瀛奎律髓辑要》卷三云:“凡咏物诗太切则粘滞,不切则浮泛,传神写意在离合间,方是高手。”曾幾是一个具有强烈的爱国思想的诗人,陆游记自己绍兴末年在会稽谒见曾幾的印象说:“先生时年过七十,聚族百口,未尝以为忧,忧国而已。”(《渭南文集》卷三十《跋曾文清公奏议稿》。又,曾幾生平事迹,陆游《渭南文集》卷三十二《曾文清公墓志铭》记之最详。)这首诗,通过食笋,言外流露出诗人忧国忧民、欲得济世之才以救时艰的殷切希冀,读者应该“深观其意”,观其“大旨”,但不宜字比句附,胶柱求之。

(白敦仁)

【作者】

曾幾:(1084—1166)字吉甫,号茶山居士,河南(治今河南洛阳)人,其先居赣州(治所在今江西赣州)。入太学,后任将仕郎,赐上舍出身。南宋初,提刑江西、浙西。主张抗金,为秦桧排斥。后官至敷文阁待制,以左通议大夫致仕。谥文清。论诗与吕本中相类,亦主活法与顿悟。陆游曾师事之。有《茶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