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原文
春梦
岑参
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春梦赏析
【赏析1】
为了准确理解这首诗的涵义,有几个关键词需要特别说明一下。一是“春梦”,意思就是春天的梦,同时也是赋予了春天色彩的一个梦,今人用这个词意指好梦(如《金陵春梦》),或与爱情相关的梦,已经有一些引申。二是“洞房”,意思是深邃的内室,对女性来说就是深闺,今人用这个词,专指新房,是狭义化了。三是“美人”,沈祖棻讲得比较到位:“古代汉语中,美人这个词,含义比现代汉语宽泛。它既指男人,又指女人,既指容色美丽的人,又指品德美好的人。在本诗中,大概是指离别的爱侣,但是男是女,就无从坐实了。因为作者既可以写自己之梦,那么,这位美人就是女性。也可以代某一女子写梦,那么,这位美人就是男性了。这是无须深究的。”需要补充的一点是,如果是作者写自己的梦,就是思念朋友,不必是异性朋友,也可以将对方称为“美人”的,这是《离骚》以来中国诗歌的一个传统。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洞房昨夜春风起,遥忆美人湘江水”两句,如果不把“昨夜”理解太死的话,实际上就是写日有所思。被思念者,所谓“美人”,这个春天是身在湖南(湘江之滨),而上一个春天(或上上个春天),两个人可能曾经在一起,有一些美好的记忆。为什么这样讲呢,凡是诗中在某一特定时刻思念对方,那一时刻应该包含着一些记忆,如“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南朝乐府《西洲曲》)“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北宋晏殊《浣溪沙》)等等,都是这样的。笔者自己也有“去年君来时,相约诗文事。今年春已归,思君君不至”之句,所以对这种写法特有感触。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两句写夜有所梦。表面上只是说,枕上虽只片刻功夫,而在梦中却已走完江南数千里路程。“片时”与“数千里”的时空反差很大,的确是梦境才有的特征,它“写出了梦中的迷离惝恍,也暗示了双方平日的密意深情,用时间的速度和空间的广度,来显示感情的强度和深度”(沈祖棻)。不仅如此,这两句丢下了一个话头没说,就是梦者与被梦者在梦中到底相遇没有。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何以言之,这从“行尽江南数千里”一句可以体会,如果遇到了,又何必“行尽”,虽然“行尽”了,却未必找着,这就深刻地写出了思念之苦。唐诗类语有“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张潮《江南行》)“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微”(张仲素《秋闺思》)等等,北宋晏几道《蝶恋花》云:“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就明确地点出了这层意思。
本来诗人也可以写醒时无法做到的事,在梦中片时就实现了,但不如写醒时无法做到的事,在梦中依然无法做到。与其给一个廉价的团圆,不如留一个无尽的惆怅。
(周啸天)
【赏析2】
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们思骨肉,念朋友,怀家乡,忆旧游,往往形于梦寐。这么一件人人都会在日常生活遇到的小事,经过诗人们的艺术处理,就会成为动人的形象,能够更深刻和真挚地表达出内心所蕴藏的感情,使读者感到亲切和喜爱。岑参这首诗,还有附录的几首,都是写梦而很成功的作品。
这首诗的前两句写梦前之思。在深邃的洞房中,昨夜吹进了春风,可见春天已经悄悄地来到。春回大地,风入洞房,该是春色已满人间了吧,可是深居内室的人,感到有些意外,仿佛春天是一下子出现了似的。季节的更换容易引起感情的波动,尤其当寒冷萧索的冬天转到晴和美丽的春天的时候。面对这美好的季节,怎么能不怀念在远方的美人呢?在古代汉语中,美人这个词,含义比现代汉语宽泛。它既指男人,又指女人,既指容色美丽的人,又指品德美好的人。在本诗中,大概是指离别的爱侣,但是男是女,就无从坐实了。因为诗人既可以写自己之梦(那,这位美人就是女性),也可以代某一女子写梦(那,这位美人就是男性了)。这是无须深究的。总之,是在春风吹拂之中,想到在湘江之滨的美人,相距既远,相会自难,所以更加思念了。
后两句写思后之梦。由于白天的怀想,所以夜眠洞房,因忆成梦。在枕上虽只片刻功夫,而在梦中却已走完去到江南(即美人所在的湘江之滨)的数千里路程了。用“片时”,正是为了和“数千里”互相对衬。这两句既写出了梦中的迷离惝恍,也暗示出平日的密意深情。换句话说,是用时间的速度和空间的广度,来显示感情的强度和深度(宋晏幾道《蝶恋花》云:“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即从此诗化出)。在醒时多年无法做到的事,在梦中片时就实现了,虽嫌迷离,终觉美好。谁没有这种生活经验呢?诗人在这里给予了动人的再现。
让我们再来读两首因思家而成梦,以梦回故乡来突出思家之情的作品。戎昱《旅次寄湖南张郎中》云:
寒江近户慢流声,竹影当窗乱月明。
归梦不知湖水阔,夜来还到洛阳城。
寒冷的江水在屋边慢慢地流,发出轻轻的声响,这是旅次所闻。天上悬着一轮明月,窗外生着一丛竹子,月光将竹影照映到窗上,而竹影又在月光中乱晃,这是旅次所见。跋涉长途,中路暂歇,江声聒耳,月光耀眼,孤寂无聊,自然容易引起乡思,而旅次深夜思乡,又自然容易引起归梦。道里遥远,又隔江湖,真的回去可不容易,但做起梦来,就很简单。它根本不知(也就是不管)湖水是多么宽广,一下子就到洛阳城了。写梦中情景,历历分明,无限乡思,自然流露。
但这首诗有一个不容易解决的问题。作者戎昱是荆南人,平生游宦,没有到过洛阳,诗中情事,与之不合。唐汝询《删订〈唐诗解〉》载吴昌祺云:“戎生于楚,幕于楚(指其曾在荆南节度使卫伯玉幕府中当从事),宦于楚(指他曾任辰州、虔州刺史。辰州故治在今湖南省沅陵县,虔州故治在今江西省赣州市,两州皆古楚境),俱与洛阳无与。归梦乃代张言之,言当江声竹影之际,意君必有乡梦也。”此虽可备一说,但从诗意看,所写情景不似代人设想之词。或者系他人作品误入戎昱名下,现在只有存疑待考。
武元衡《春兴》云:
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
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春兴,指在春天有所触发的兴致。杨柳的颜色显得深暗,正是细雨初晴的时候。树上的残花已经落尽,在枝头啼叫的黄莺也可以望得见了。这,正是暮春时节。因春感兴,勾起乡思,于是,春风在一夜之间,吹动了归乡之梦,而这归梦,又跟着春风,竟然回到了洛阳。梦是一种精神状态,无迹可寻,而在诗人笔下,却化虚为实,春风吹梦,梦逐春风,不但将有形的春风形象化,而且还将无形的梦形象化,就更生动而深切地表现了诗的主题。出一“又”字,可见还乡之梦,远非始自今日。梦之又梦,则思念之切,自在言外了。
武元衡是缑氏人。缑氏故城在今河南省偃师县南,距洛阳不远。作者从广义上指洛阳为故乡,是可以的。
以上两诗借梦中之情,以表思归之意,是一种写法,而司空图的《华下》,则借梦后之境来表达同一主题,又是一种写法。
故国春归未有涯,小栏高槛别人家。
五更惆怅回孤枕,犹自残灯照落花。
华下,指西岳华山之下的华州,即今陕西省华县。司空图是河中虞乡(今山西省虞县)人,有先人的别业,在位于今山西省永济县东南中条山的王官谷。乾宁三年到光化元年(896-898),昭宗被军阀李茂贞逼迫,曾离开长安,在华州暂住,而司空图这一段时间里则在朝廷中担任兵部侍郎,不久,托足疾辞职。这首诗,是他在华州的怀归之作。
首句写梦中之境。故国,即故乡。梦中回到故乡,看到春天已经回来,春光洒遍大地,无际无边。出“未有涯”三字,则姹紫嫣红,莺啼燕语,皆在其内。次句写梦后之境。一梦醒来,眼前所见,是小栏高槛,环境幽美,也很不差,可惜不是自己家里。出“别人家”三字,即王粲《登楼赋》“虽信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稍留”之意。后两句续写客况。五更已到,天色将晓,乡梦醒时,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睡着,房内是残灯,屋外是落花,一个美好的春天又算过去了。怎么能不使人惆怅呢?此诗大部分写景,前两句对比,后两句顺承次句,而用“惆怅”两字点出情怀,显示题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