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原文
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
岑参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
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
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阴火潜烧天地炉,何事偏烘西一隅?
势吞月窟侵太白,气连赤坂通单于。
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见夕阳海边落。
柏台霜威寒逼人,热海炎气为之薄。
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句解
侧闻阴山胡儿语,西头热海水如煮
开篇点题,谓从阴山胡人那里听说了热海的存在。“阴山”在这里指唐朝北庭都护府境内的天山。不是听汉人说的,而是听胡儿说的,为下文离奇的想像找了一个借口。妙的是“侧闻”一词,意思是从旁边听到,在古文中常有不敢直接听到之意,用在这里,有趣地显示了热海之炎势逼人。“西头热海水如煮”,把热海形容得好似一锅滚翻的开水,显然有所夸张。但非如此不足以耸人听闻,引起读者的兴趣;这种写法,展现了诗人好奇的特色。
海上众鸟不敢飞,中有鲤鱼长且肥
接着写热海的炎热与神奇。热海上空水气蒸腾,所以连众鸟都不敢从上面飞过,诗人写火山也曾用过同样的笔法:“鸟飞千里不敢来。”让人难以置信的是,这样的热水中,居然“中有鲤鱼长且肥”。鸟不敢飞,难道鱼就不怕热吗?因为这都是“阴山胡儿语”,所以诗人乐得夸张点染,越是匪夷所思,越能引发读者的好奇心与想像力。
岸旁青草常不歇,空中白雪遥旋灭
这两句转写热海冬季的情景,可以看出作者构思的周到。西北边塞的冬天本来以黄沙的色调为主,如诗人在《轮台即事》中所说“三月无青草,千家尽白榆”。而在热海沿岸,青草常年生长,到了冬天也不枯黄,“歇”在这里是凋枯之意;空中飘飞的雪花,在很高的地方遇到海上蒸腾的热气,旋即化为乌有。上有云天白雪,下有绿叶青枝,中间夹着热气腾腾的热海,风光可谓奇异。
蒸沙烁石燃虏云,沸浪炎波煎汉月
这两句继续极写热海之炎热。如果说热海的温度可以煮饭倒也罢了,但诗人觉得如此形容尚不过瘾,索性让热海把沙石云月都一锅煮了。佛家经常以煮沙成饭来形容不可能之事,如《楞严经》:“如蒸砂石,欲其成饭。经百千劫只名热砂。”而诗人此处却偏要煮上一番:只见沙石熔销,云彩燃烧,月亮也好像是在滚沸的水中煎煮。这哪里是热海,简直就是一个硕大无比的起火的油锅。两句十四字中,用了蒸、烁、燃、沸、炎、煎六个动词,充分显示出诗人炼字之工和大胆而奇异的想像。“烁”,通“铄”,销镕。边地胡汉杂处,“虏云”、“汉月”互文见义。
阴火潜烧天地炉,何事偏烘西一隅
热海的温度显然是来自“地热”,既然诗人已经把热海比成了一口大锅,产生“地热”的天地当然就是一个大火炉了。汉代贾谊在《鵩鸟赋》中说:“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贾谊的原意只是以冶铜为喻,说明天地生成万物,并没有强调“天地炉”的温度。而在本诗中作者则突发奇想:阴火在地下燃烧,为什么偏偏把这西边一角烧得这么热?疑惑的语气更强化了热海不同寻常的色彩。“阴火”,天地如一座火炉冶铸、生成万物,下面有看不见的火在燃烧,故称阴火。
势吞月窟侵太白,气连赤坂通单于
这两句从纵横两个方向渲染热海极高极远的“势力范围”:只见它热气蒸腾,向上吞食月窟,侵及太白金星;横向则越过赤坂,一直通往更远的单于都护府。“月窟”,月亮所出之地,古人认为月宿于西方,故以月窟喻极西之地;“太白”,即金星,古以太白为西方之星,故太白也代指西方。“赤坂”,即赤土坂,今称帕米尔高原,据《汉书·西域传》:“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单于”,泛指古匈奴所据西域边地;也可能指唐高宗时所设单于都护府,辖境在今内蒙古阴山、河套一带,开元九年(721)划归朔方节度使领辖。“赤坂”、“单于”在这里都指极远的地方。
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见夕阳海边落
诗人把热海的神奇渲染到无可复加的地步之后,才开始交代吟诗的环境和原由。黄昏之时,在天山脚下的城郭为崔待御饯行,正看见夕阳西下,将于热海西边沉没。诗人触景生情,遂引发一番对热海的赞叹。如果不是“正见”,则前面的描写就没有来由和着落了。“天山郭”,天山城,疑指轮台或天山县(在今新疆托克逊);或即交河城,以其在天山南麓,故名。
柏台霜威寒逼人,热海炎气为之薄
最后,诗人用风趣的语言作了临别赠言:您御史执法清峻,威严逼人,有若风霜,会使热海的炎气也为之减弱。“柏台”,即御史台,汉代御史府多种柏树,故名;“霜威”,形容御史的威严,因为御史负责纠弹不法,所以给人以寒霜般的凛然之感,《通典》卷二十四:“故御史为风霜之任,弹纠不法,百僚震恐,官之雄俊,莫之比焉。”可见御史之官确实是寒气逼人的。妙的是作者能把热海之热和柏台之寒结合起来,巧妙地赞美了崔侍御为官清正。唐人殷璠评价岑参的诗是“语奇体峻,意亦造奇”(《河岳英灵集》),这首诗的立意和构思正可以印证这一点。
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题解赏析
【题解】
这首诗写于作者在北庭都护府幕中时,系送京官崔侍御还长安所作。崔侍御,未详其人;唐时御史台设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各若干,统称侍御。“热海”,即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的伊塞克湖,又名大清池、咸海,唐天宝年间属北庭都护府辖境。岑参虽然没有到过那里,但根据传闻和自己长期的边地生活的经验,把它写得有声有色,神奇无比,以热海奇景来为友人壮行。
【赏析】
岑参的边塞诗,往往把送别主题和对西北边疆的风光描写结合在一起。《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中的大雪,与送别主题是紧密相关的。但这一首《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则不同,热海作为诗人歌咏的对象,与送别主题的唯一联系就是“送君一醉天山郭,正见夕阳海边落”。所谓“热海行”,纯粹是借题发挥,所以本篇实质上是借送别之机表达对异域奇特风光的独特感受。
边疆的生活确实是丰富多彩的,为岑参提供了大好的诗料。冬日的奇寒可以入诗,夏日的奇热也值得诗人大书特书一番。此诗开篇以“侧闻”领起,可见并非亲眼目睹,这更便于他自由地驰骋想像。中间部分以夸张的手法写热海无与伦比的奇热,令人如临其境,似乎比亲眼所见还要真实可感。比如热海之水如汤煮,居然“中有鲤鱼长且肥”;热浪可以蒸烂沙石,而岸边的青草却四季常青;热浪所及,上至月窟太白,远至赤坂匈奴,这些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最让人叹服的还是诗人立意与构思的巧妙。结尾四句,他通过夕阳西落的情景,把热海行与送别主题巧妙地联系起来。“柏台”的寒冷肃杀之气可以逼退层层热浪,诗人藉此表达了对崔侍御公正廉明形象的颂扬。语言风趣,又十分得体,让人联想起《戏问花门酒家翁》里的幽默。
【诗人名片】
岑参简介
唐代是中国诗歌发展的繁荣时期,涌现出众多的诗人和大量的优秀作品,同时还形成了不同的诗歌流派。唐代最著名的两大诗歌流派是边塞诗派和山水田园诗派,岑参就是盛唐边塞诗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与高适齐名。
岑参(约715—769),祖籍南阳(今属河南),出身仕宦家庭。他的曾祖父、伯祖父、伯父都曾官至宰相,父亲也两任州刺史。但岑参幼年丧父,家道衰落,跟着兄长学习。他十五岁时,家庭移居嵩山少室,岑参在那里结有读书草堂。
从岑参早期的诗作中,可以看出他耽于山水、恬然自适的思想情绪。随着年龄增长,他的思想逐渐倾向于积极用世。从二十岁开始,他赴长安求仕,“二十献书阙下”,结果是“金尽裘敝,蹇而无成”(《感旧赋》)。此后十年间,他继续为求仕而多次奔走于洛阳和长安之间。因仕途失意,也时有避世隐居的想法,曾到河朔(泛指黄河以北)等地漫游,结识了一些僧人和隐士。这十年间,他在功业方面没有任何进展,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在诗歌创作方面则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受到士林的推崇。
天宝三载(744),岑参三十岁,在长安举进士第,结束了十年江湖奔波的生活。中第后,他被授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这样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对于企图重振世业并为之奔波了十年的诗人来说,这未免太令人失望了,他甚至怀疑为了这么一个微小的官职而牺牲山水田园之乐,是不是值得。他在《初授官题高冠草堂》一诗中感叹道:“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阑……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此后直到出塞前的四五年内,他一直未得升迁。
唐玄宗早年好大喜功,对外频频用兵。边将建功者往往得到升迁,随军的幕僚也随之荣显。当时有不少文人投笔从戎,希望到边庭去博取功名,杜甫、高适等都曾这样做。天宝八载(749),岑参也走上了这条道路,充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这是他初次出塞,意气昂扬。他在《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诗中满怀激情地写道:“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不过在出塞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并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天宝十载(751),他又回到长安。次年秋,岑参与杜甫、高适等人同登慈恩寺塔,相互唱和,各自写下了著名的诗作。
天宝十三载(754),岑参被北庭节度使封常清辟为节度判官,第二次出塞。封常清是岑参第一次入幕时的同僚,所以二人关系很融洽,他有好几首脍炙人口的边塞诗就是献给封常清的,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等。他在《北庭西郊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中说:“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自随定远侯,亦著短后衣。近来能走马,不弱并州儿。”在北庭期间,岑参胸襟开朗,心情振奋,生活阅历更加丰富,视野也更加开阔。这个时期,他写下了许多气势磅礴、雄奇高亢、多彩烂漫的边塞诗,达到了个人诗歌创作的全盛时期。
唐肃宗至德二载(757)春,正值安史之乱,长安被乱兵攻占。当时肃宗在凤翔(今属陕西)。岑参从塞外东归,到凤翔肃宗行在所。经杜甫等人推荐,他被任命为右补阙,出任谏官。在谏官任上,岑参因正直敢言而受到权贵猜忌。这一年秋天,长安收复,岑参等人随肃宗回到长安。天下初定,岑参的心情比较愉快,唐肃宗乾元初年(758),他与贾至、王维、杜甫等人相互唱和早朝大明宫,是诗坛上的一段佳话。不过时间一长,岑参深感自己的济世抱负不能实现,心情有些苦闷,曾写诗向杜甫诉说。
乾元二年三月,岑参转任起居舍人;四月,出为虢州(今河南灵宝)长史。他在虢州任上的时间比较长,大约有两年多。此后岑参的仕途比较复杂。唐代宗宝应元年(762)春,改任太子中允,兼殿中侍御史、充关西节度判官。十月,雍王李适(即后来的唐德宗)与诸道节度使会师,进攻史朝义,岑参任掌书记。广德元年(763)正月入京,在御史台供职,秋天任祠部员外郎。广德二年改为考功员外郎,后又转为虞部郎中。永泰元年(765)春,改屯田郎中,寻转库部郎中,十一月出为嘉州(今四川乐山)刺史,因蜀中军阀作乱未能到任,至梁州而还。大历元年(766)二月,随剑南西川节度使杜鸿渐入蜀平叛,大历二年四月赴嘉州刺史任,次年七月秩满卸任,后来人们就称他为“岑嘉州”。岑参本来打算取道长江,顺流东归,但因战乱而未能成行。又改道由剑阁归京,寓居成都。大历四年(769)岁末,诗人客死于成都旅舍,终年五十五岁。
岑参的生平和诗歌创作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为玄宗天宝八载(749)第一次出塞以前。这个时期,岑参先是隐于嵩阳读书,二十岁之后,一心想重振家声,十年内为仕途奔走于京洛之间,广泛交游。为排遣失意之感,又漫游河朔,不时产生归隐田园的思想。岑参这时所写的诗歌,属早期作品,多为写景、述怀及赠答之作,交织着怀才不遇的感慨和流连山水的情思。
这个时期,岑参的山水诗描绘了异彩纷呈的自然风光,在写景上已达到了很高的造诣。风格清丽俊逸,颇近南朝何逊。如“寂寞清溪上,空余丹灶间”(《寻少室张山人》)、“片雨下南涧,孤峰出东原”(《缑山西峰草堂作》)等。岑参好奇的个性在这个时候已经表现出来,“语奇体峻,意亦造奇”(殷璠《河岳英灵集》)。他的写景诗喜欢摄取不寻常的奇观,如“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暮秋山行》)、“长风吹白茅,野火烧枯桑”(《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他又喜欢以奇语写巧思,如“涧花然(同‘燃’)暮雨,潭树暖春云”(《高冠谷口招郑鄠》),山涧中的花朵在暮雨中开放,色泽更显艳红,像是在燃烧;水潭边的树木被春日山间的云气所笼罩,给人温暖之感;这样描写,显得颇为新奇。
岑参生平和诗歌创作的第二个时期是从天宝八载(749)冬至肃宗至德二载(757)春,其间诗人曾两次出塞。这段时间虽然不算长,却是诗人人生发展和诗歌创作最重要的时期。在六年边塞生活中,他几乎走遍了大西北的每一个角落,写了七十多首反映西域从军生活的边塞诗,诗歌境界空前开阔,造意新奇的特色进一步发展,雄奇瑰丽的浪漫色彩成为他的主要风格。
岑参的边塞诗抒发了自己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歌颂了唐军将士的爱国主义精神,记叙军旅生活的种种感受,描写了西北奇异壮丽的自然风光和生活风貌。在他描写第一次出塞的诗歌中,能够看到他建功与思家之间的矛盾,如广为传诵的《逢入京使》:“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以行云流水之笔,写出缠绵悱恻的思家之情,语虽淡,情却长。他更多的诗歌描写边疆火热的战斗生活,送给封常清的几首诗堪称诗史,记录了唐军在艰苦的自然环境里如何行军打仗并取得最后的胜利。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首先展示战地恶劣的自然环境,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天气奇寒。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唐军顶风冒雪前进,“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行军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这几句把边塞天气的剧烈变化同声势浩大的行军场面融合起来,表现了唐军英勇无畏的战斗精神和必胜的信心,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读之使人精神振奋。
元代辛文房所撰《唐才子传》中说,“(岑参)累佐戎幕,往来鞍马烽尘间十余载,极征行离别之情。城障塞堡,无不经行”。西北边疆奇异壮丽的自然风光和生活风貌,在岑参的诗中得到充分表现。在这些诗里,诗人倾注了自己热爱祖国、热爱边疆的深厚感情。岑参不是惟一亲历边幕戎旅的诗人,却是少有的用大量作品如实描绘西北边陲生活的诗人。他根据自己身历其境时的耳闻目睹、切身感受,把天山南北的自然景观如沙漠、风雪、苦寒以及火山、火云、热海等纳入诗的领域,给以如实的记录和生动的描绘。如《过碛》:“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诗人置身于从未经过的广大空间之内,觉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了,这种生活体验,不是亲身经历,很难写得如此真切感人。《经火山》、《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等也都是同类作品。
宋人许顗在《彦周诗话》中说:“岑参诗意自成一家,盖尝从封常清军,其记西域异事甚多……古今传记所不载也。”也就是说,岑参的一些边塞诗甚至可以补史家之不足,成为民族史研究的第一手资料。岑诗中确有不少关于西部民族风情的记载,并表现了边疆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当时西北边地居民胡汉杂处,胡人乐舞在汉人中极为盛行,所谓“座参殊俗语,乐杂异方声”(《奉陪封大夫宴》),对于好奇的岑参来说,这些都是非常新鲜的,成为他重要的诗歌素材。他有一首《田使君美人如莲花舞北旋歌》,对西域民族舞蹈之矫捷、明快、活泼、俊俏大为赞叹。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诗中还反映了各族之间互相来往、共同娱乐的情景,如“军中置酒夜挝鼓,锦筵红烛月未午。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与独孤渐道别长句兼呈严八侍御》),“九月天山风似刀,城南猎马缩寒毛。将军纵博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赵将军歌》),等。这些诗歌是边地将领与当地民族首领之间交往的客观记录,它们让今天的读者知道,在当年的边塞,民族之间并不只是连年无休止的战争。
岑参的边塞诗具有豪迈悲壮的风格,雄奇瑰丽,俊爽峭拔。宋严羽《沧浪诗话》说:“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这首先是由诗人豪迈昂扬的个性决定的。诗人怀着建功立业的抱负,把艰苦的边关生活看成是对男儿意志的一个考验,恰恰是在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征战生涯中,才能显示诗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写道:“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这样的辛苦自然非常人所能忍受,读之令人遍体生寒,诗人却能够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表现出乐观无畏的精神:“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具有热情奔放、斗志昂扬的气势。
岑参诗歌好奇的个性色彩非常鲜明。岑参早期诗歌已显露出来的意奇、语奇的特点,在边塞诗中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变化。他的感受力和想像力非常发达,在别人看来荒凉单调的边塞生活,在他眼中则是丰富多彩。他用瑰丽的语言、新奇的表现手法,对奇异的大漠风光予以生动的艺术表现。他常常运用奇妙的想像和形象的比喻来描绘眼前的景物,从而制造出奇峭的表达效果,往往出人意表,却又极为生动传神。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竟然把塞外的雪景比作“梨花开”,于塞外萧瑟寒冷的景象中,画出充满生机与活力、令人神往与陶醉的奇美景象。他也善于使用夸张的手法来强化读者的印象,使人产生神奇的感觉,如“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把边塞之风的猛烈形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岑参的诗歌各种体裁均有佳制。他尤其擅长七言歌行的写作,纵横跌宕、笔法流畅。他善于根据不同的内容需要变化旋律,在夭矫多姿、不拘一格的节奏中,追求声情并茂的美感。他的许多诗频频换韵,韵位繁密,这种节奏和疏宕发越、富于跳跃性的才思互为表里,相得益彰。例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一反传统逢双押韵的惯例,而以三句为一个用韵单位,句句用韵,且平、上、入三声互换,造成一种拗峭劲折的音节效果,富有紧张促迫的感觉,读来有如紧锣密鼓。除了七言歌行之外,岑参对七绝和七律的运用也相当娴熟,《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等诗堪称唐代七律的成熟之作。
岑参诗歌创作的题材,除了表现边塞生活和描写自然景物之外,还有一些属于传统题材的作品,这些不是岑诗的主要方面,但写来也俊逸新奇,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如《戏问花门酒家翁》之幽默,《山房春事》二首怀古之深沉,《春梦》写闺思之清丽婉约,皆有独到之处,表现了诗人的生活情趣。
岑参生平和诗歌创作的第三个时期从至德二载(757)直至去世。这个时期,岑参的仕途比较复杂,职任屡迁,多是闲职;加上诗人年纪渐老,失望和归隐的思想又有所抬头。这时他诗中多写对世事的喟叹,对佛道的向往,对山水田园的贪恋。其中值得称道的依旧是写景之作,依然保持着语意新奇、刻画精工的特点。《西蜀旅舍春叹寄朝中故人呈狄评事》为岑参逝世前不久在成都客舍所作,诗中写道:“生平未得意,览镜心自惜。四海犹未安,一身无所适。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功业悲后时,光阴叹虚掷。”时难不已、怀才不遇的感叹,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遗憾,对世事民生的关怀一一毕现,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诗人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岑参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的优秀诗篇,无论时人或后世,都给予极高的评价。当时他每写出一篇,都有人争相传写,从闾里士庶到戎夷蛮貊,无不讽诵吟习。南宋诗人陆游尤其喜爱岑参的诗,他说:“予自少时,绝好岑嘉州诗。往在山中,每醉归,倚胡床睡,辄令儿曹诵之,至酒醒,或睡熟,乃已。”(《跋岑嘉州诗集》)后来他到嘉州摄职,不仅搜集岑诗成集,而且把岑参画像挂于斋壁。他高度赞美岑参诗歌的艺术成就:“公诗信豪伟,笔力追李杜。”(《夜读岑嘉州诗集》)明人胡应麟在《诗薮》中也说:“古诗自有音节,陆、谢体极俳偶,然音节与唐律不同。唐李、杜外,惟嘉州最合……嘉州清新奇异,大是俊才。质力造诣,皆出高(适)上……岑英发之中,唐体大著。”明代的边贡对岑参更是推崇备至,其《刻岑诗成题其后》云:“夫俊也、逸也、奇也、悲也、壮也五者,李杜弗能兼也,而岑诗近焉。”足见岑参诗歌的价值及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