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原文
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
岑参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
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
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
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
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
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句解
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
自下而上仰望,只见巍然高耸的宝塔拔地而起,仿佛从地下涌出,傲然耸立,直达天宫。用“涌”字来形容静态的大雁塔,极富动态和生机。“孤高”一词则显出卓然不群的气势。至于上达天宫,又暗示着对世俗的超越和某种神奇色彩。《妙法莲华经·见宝塔品第十一》中记载,佛说此经(《妙法莲华经》)时,“尔时佛前有七宝塔,高五百由旬,纵广二百五十由旬,从地涌出,住在空中,种种宝物而庄校之”。从下文的出世之想来看,此二句写涌出的宝塔上接天宫,也暗用佛经典故。
登临出世界,磴道盘虚空
此二句写踏着台阶逐渐登上塔顶时的感受,既写塔高,又暗喻佛道的境界。“世界”一词本是佛家用语,世指时间,界指空间。塔再高也在“世界”之中,但作者说“出世界”,则含有超脱于尘世的意思。“磴道”是石头台阶,作者围着塔身拾级盘旋而上,如同走进广阔无垠的宇宙。“盘”字落得很实,而“虚空”却是不可把握的。《楞严经》卷二:“如以手掌撮摩虚空,只益自劳。虚空云何随汝执捉?”而作者形容此塔是围绕虚空而建,是有意识地将慈恩寺塔与佛理联系得更紧密。
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
作者登上塔顶,居高临下,何止“一览众山小”,似乎整个神州大地都尽收眼底。“压”字有一种无法抗拒的气势。“峥嵘”,本意指山高峻突兀,这里用来赞美宝塔造势之奇,非人力所能为,真可以说是鬼斧神工。此二句写慈恩塔的雄伟气势,可以想见,诗人的心胸也随着视野的开阔变得阔大起来。
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四角碍白日”可以有两种理解:“碍”字如解释为遮蔽,则是说大雁塔四面的檐角伸展开来,可以遮蔽太阳,这是形容其“阔”;“碍”如解释为阻碍,则是说塔顶的四角深入高空,甚至可以挡住太阳运行,是极写其“高”。“摩”,意为迫近,与今人所谓“摩天大楼”的“摩”取意相同;“苍穹”,蓝天,“穹”有屋顶的意思,如《敕勒歌》所谓“天似穹庐”。这座七层宝塔是如此之高,给人接近天顶的感觉。这两句和下两句都用了对仗,是定点观察景物时常用的铺排手法。
下窥指高鸟,俯听闻惊风
“高鸟”是站在地面上的人的习惯用法,人们对飞鸟是习惯仰望的。但现在作者站在七层宝塔之上,要“下窥”才看得到鸟,而且还要指指点点的才能让别人看见,可见飞鸟离塔顶还差得很远,此塔之高自不待言。而在塔上,风声也要俯下身来才听得见,与地面上的仰听也很不同。这二句是以与日常生活经验反差强烈的感受来描写宝塔的雄伟高大。
连山若波涛,奔凑似朝东
诗人乍临塔顶,先感受到其高,然后他纵目看远处的景物。作者首先向东望去,远山层层起伏相连,有如波涛向东奔涌入海。后来元人张养浩经过潼关时说“峰峦如聚”,也是相同的感受。这是以动笔写静景,充满活力。
青槐夹驰道,宫馆何玲珑
这一句写诗人南望所见。汉唐立都于北方,正合乎帝王面南背北以治天下的形势。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设驰道(可驰车马的大道),据说有五十步之广。到了唐代,长安的交通更是四通八达。大路旁边种着两列青青的槐树,如果在地面上看是很难有“夹”的感觉的。但站在大雁塔上看,驰道就“缩小”了,两排槐树给人以紧凑的感觉。至于那巍峨的宫殿,更好似具体而微的模型,所以作者用了“玲珑”一词来形容它。这两句写近处所见,依然暗寓一个“高”字。世间的一切景物因为距离很远而显得渺小了,这正是世外“高”人看尘世的感受。
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
这两句写西望所见,同时点明时令。依传统的五行学说,秋属金,西方亦属金。秋天刮西风,多萧杀之感,秋风吹送,苍茫的秋色布满关中。写“秋色”自己“西来”,显得非常生动。“关中”,古代指函谷关以西,属于今天陕西中部地区,也包括长安在内。
五陵北原上,万古青濛濛
这两句是写北望所见。渭水北岸立着汉家五位天子的陵墓,它们是长陵(高祖)、安陵(惠帝)、阳陵(景帝)、茂陵(武帝)、平陵(昭帝)。极目望去,只见青濛濛的一片;“濛濛”,苍茫的样子。值得注意的是“万古”一词,本是眼前之景,为何要说到“万古”呢?作者并不是在赋予五陵以历史的沧桑感,发怀古之幽情。他的视线围着塔身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陵墓上,是有深意的:这万古青濛濛的陵墓,令人想到古诗中“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之类的感慨。诗人由陵墓想到生命的终结,也以此收结自己对尘世的检视。由此,作者最后归结到佛家的信仰,也算是水到渠成。
净理了可悟,胜因夙所宗
慈恩寺塔是佛教建筑,因而作者在结尾表达了对佛教的信仰和皈依之情。所谓“净理”,就是佛家的清净之理,佛家谓远离烦恼为清净;而生死事大,非皈依佛家不能得到彻底解脱,“了可悟”即“可了悟”,可以透彻地领悟。“胜因”,佛家认为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胜因是一种特殊的善因;“夙”,早;“宗”,尊崇、信仰。诗人指出,殊胜的善因(胜因)很早就是自己所崇奉的。
誓将挂冠去,觉道资无穷
诗人因登临慈恩塔而生出世之想,乃至想要挂冠归隐。挂冠用的是《后汉书·逢萌传》的典故,逢萌因受到王莽的迫害,为免祸而挂冠于东都城门,携家浮海,客于辽东;后来就用挂冠来形容辞官不做。“觉道”,觉悟大道;“资”:凭藉,取用。诗人欲以佛理为最后的凭藉和归宿,因为佛理不生不灭,应用无穷。
与高适、薛据同登慈恩寺浮图题解赏析
【题解】
天宝十一载(752)秋天,岑参自安西回京述职,与高适、薛据、杜甫、储光羲等几位诗友出城郊游,来到慈恩寺,拾级而上,触景生情,遂吟诗唱和以助兴。当时五人各作一首,除薛据一首失传外,其余都保存了下来。慈恩寺是唐高宗李治作太子时为其母文德皇后所建,故称“慈恩”。慈恩寺浮图即慈恩寺塔,又称大雁塔,在今西安市南郊;“浮图”,又称浮屠、佛图,是梵语佛塔的音译。慈恩寺是当时长安一景,文人墨客多有题咏。岑参的这一首登临之作意境高远,气象万千,为描绘帝都风景的佳作。
【赏析】
这首诗描写慈恩寺塔的雄伟壮观和作者的登临感受,表达了对佛理的皈依之情。
作者首先写地面上对宝塔的感受,平地之间,突然出现一座高塔,像泉水一样突然涌现,给人以神奇之感。接下来写登塔,沿着石级盘桓而上,犹如在天空中盘旋,一步一步超脱了人世。到了塔顶之后,先写其“高”,摩天碍日,下指飞鸟;后写其“远”,叙四方远望所见。作者的观察是围着塔身东南西北转了一个圈,八句诗写了四个方位:东方生机萌动,南方气象盛大,西方风物萧杀,北方千载寂寞。这恰恰有如从生到死的一个轮回,即佛家所说的“成住坏空”四大阶段。置身于高高的塔顶,俯视万象,那种超脱之感自然会使人发出对世事人生的感悟,加上慈恩寺塔正是佛教胜境,因而由佛理而悟道,如大梦之初觉,也就显得自然而然了。
当然,岑参当时的际遇和心情也影响了这首诗的思想倾向。从首次出塞到写作此诗时,他在高仙芝幕中已经两三年了,但并不得志,这难免让他产生一种失落之感。这个时候,他更容易从佛家的出世思想中获得安慰和解脱。
相比之下,高适、储光羲的同题之作带有雅致平和的都城诗风,杜甫同时所作的诗则以隐喻的方式表现出对大乱将兴、山河破碎的隐忧。清人沈德潜认为,在这一组同题作品中,岑参的这一首是仅次于杜甫的佳作:“登慈恩寺塔诗,少陵下应推此作。高达夫、储太祝皆不及也。”(《唐诗别裁集》卷一)可谓中肯之论。
【诗人名片】
岑参简介
唐代是中国诗歌发展的繁荣时期,涌现出众多的诗人和大量的优秀作品,同时还形成了不同的诗歌流派。唐代最著名的两大诗歌流派是边塞诗派和山水田园诗派,岑参就是盛唐边塞诗派的代表作家之一,与高适齐名。
岑参(约715—769),祖籍南阳(今属河南),出身仕宦家庭。他的曾祖父、伯祖父、伯父都曾官至宰相,父亲也两任州刺史。但岑参幼年丧父,家道衰落,跟着兄长学习。他十五岁时,家庭移居嵩山少室,岑参在那里结有读书草堂。
从岑参早期的诗作中,可以看出他耽于山水、恬然自适的思想情绪。随着年龄增长,他的思想逐渐倾向于积极用世。从二十岁开始,他赴长安求仕,“二十献书阙下”,结果是“金尽裘敝,蹇而无成”(《感旧赋》)。此后十年间,他继续为求仕而多次奔走于洛阳和长安之间。因仕途失意,也时有避世隐居的想法,曾到河朔(泛指黄河以北)等地漫游,结识了一些僧人和隐士。这十年间,他在功业方面没有任何进展,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在诗歌创作方面则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受到士林的推崇。
天宝三载(744),岑参三十岁,在长安举进士第,结束了十年江湖奔波的生活。中第后,他被授予右内率府兵曹参军这样一个从八品的小官。对于企图重振世业并为之奔波了十年的诗人来说,这未免太令人失望了,他甚至怀疑为了这么一个微小的官职而牺牲山水田园之乐,是不是值得。他在《初授官题高冠草堂》一诗中感叹道:“三十始一命,宦情多欲阑……只缘五斗米,辜负一渔竿。”此后直到出塞前的四五年内,他一直未得升迁。
唐玄宗早年好大喜功,对外频频用兵。边将建功者往往得到升迁,随军的幕僚也随之荣显。当时有不少文人投笔从戎,希望到边庭去博取功名,杜甫、高适等都曾这样做。天宝八载(749),岑参也走上了这条道路,充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幕府掌书记。这是他初次出塞,意气昂扬。他在《初过陇山途中呈宇文判官》诗中满怀激情地写道:“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塞垣苦,岂为妻子谋!”不过在出塞两年多的时间里,他并没有施展抱负的机会。天宝十载(751),他又回到长安。次年秋,岑参与杜甫、高适等人同登慈恩寺塔,相互唱和,各自写下了著名的诗作。
天宝十三载(754),岑参被北庭节度使封常清辟为节度判官,第二次出塞。封常清是岑参第一次入幕时的同僚,所以二人关系很融洽,他有好几首脍炙人口的边塞诗就是献给封常清的,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等。他在《北庭西郊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中说:“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自随定远侯,亦著短后衣。近来能走马,不弱并州儿。”在北庭期间,岑参胸襟开朗,心情振奋,生活阅历更加丰富,视野也更加开阔。这个时期,他写下了许多气势磅礴、雄奇高亢、多彩烂漫的边塞诗,达到了个人诗歌创作的全盛时期。
唐肃宗至德二载(757)春,正值安史之乱,长安被乱兵攻占。当时肃宗在凤翔(今属陕西)。岑参从塞外东归,到凤翔肃宗行在所。经杜甫等人推荐,他被任命为右补阙,出任谏官。在谏官任上,岑参因正直敢言而受到权贵猜忌。这一年秋天,长安收复,岑参等人随肃宗回到长安。天下初定,岑参的心情比较愉快,唐肃宗乾元初年(758),他与贾至、王维、杜甫等人相互唱和早朝大明宫,是诗坛上的一段佳话。不过时间一长,岑参深感自己的济世抱负不能实现,心情有些苦闷,曾写诗向杜甫诉说。
乾元二年三月,岑参转任起居舍人;四月,出为虢州(今河南灵宝)长史。他在虢州任上的时间比较长,大约有两年多。此后岑参的仕途比较复杂。唐代宗宝应元年(762)春,改任太子中允,兼殿中侍御史、充关西节度判官。十月,雍王李适(即后来的唐德宗)与诸道节度使会师,进攻史朝义,岑参任掌书记。广德元年(763)正月入京,在御史台供职,秋天任祠部员外郎。广德二年改为考功员外郎,后又转为虞部郎中。永泰元年(765)春,改屯田郎中,寻转库部郎中,十一月出为嘉州(今四川乐山)刺史,因蜀中军阀作乱未能到任,至梁州而还。大历元年(766)二月,随剑南西川节度使杜鸿渐入蜀平叛,大历二年四月赴嘉州刺史任,次年七月秩满卸任,后来人们就称他为“岑嘉州”。岑参本来打算取道长江,顺流东归,但因战乱而未能成行。又改道由剑阁归京,寓居成都。大历四年(769)岁末,诗人客死于成都旅舍,终年五十五岁。
岑参的生平和诗歌创作大致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个时期为玄宗天宝八载(749)第一次出塞以前。这个时期,岑参先是隐于嵩阳读书,二十岁之后,一心想重振家声,十年内为仕途奔走于京洛之间,广泛交游。为排遣失意之感,又漫游河朔,不时产生归隐田园的思想。岑参这时所写的诗歌,属早期作品,多为写景、述怀及赠答之作,交织着怀才不遇的感慨和流连山水的情思。
这个时期,岑参的山水诗描绘了异彩纷呈的自然风光,在写景上已达到了很高的造诣。风格清丽俊逸,颇近南朝何逊。如“寂寞清溪上,空余丹灶间”(《寻少室张山人》)、“片雨下南涧,孤峰出东原”(《缑山西峰草堂作》)等。岑参好奇的个性在这个时候已经表现出来,“语奇体峻,意亦造奇”(殷璠《河岳英灵集》)。他的写景诗喜欢摄取不寻常的奇观,如“山风吹空林,飒飒如有人”(《暮秋山行》)、“长风吹白茅,野火烧枯桑”(《至大梁却寄匡城主人》)。他又喜欢以奇语写巧思,如“涧花然(同‘燃’)暮雨,潭树暖春云”(《高冠谷口招郑鄠》),山涧中的花朵在暮雨中开放,色泽更显艳红,像是在燃烧;水潭边的树木被春日山间的云气所笼罩,给人温暖之感;这样描写,显得颇为新奇。
岑参生平和诗歌创作的第二个时期是从天宝八载(749)冬至肃宗至德二载(757)春,其间诗人曾两次出塞。这段时间虽然不算长,却是诗人人生发展和诗歌创作最重要的时期。在六年边塞生活中,他几乎走遍了大西北的每一个角落,写了七十多首反映西域从军生活的边塞诗,诗歌境界空前开阔,造意新奇的特色进一步发展,雄奇瑰丽的浪漫色彩成为他的主要风格。
岑参的边塞诗抒发了自己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歌颂了唐军将士的爱国主义精神,记叙军旅生活的种种感受,描写了西北奇异壮丽的自然风光和生活风貌。在他描写第一次出塞的诗歌中,能够看到他建功与思家之间的矛盾,如广为传诵的《逢入京使》:“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以行云流水之笔,写出缠绵悱恻的思家之情,语虽淡,情却长。他更多的诗歌描写边疆火热的战斗生活,送给封常清的几首诗堪称诗史,记录了唐军在艰苦的自然环境里如何行军打仗并取得最后的胜利。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首先展示战地恶劣的自然环境,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天气奇寒。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唐军顶风冒雪前进,“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行军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这几句把边塞天气的剧烈变化同声势浩大的行军场面融合起来,表现了唐军英勇无畏的战斗精神和必胜的信心,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读之使人精神振奋。
元代辛文房所撰《唐才子传》中说,“(岑参)累佐戎幕,往来鞍马烽尘间十余载,极征行离别之情。城障塞堡,无不经行”。西北边疆奇异壮丽的自然风光和生活风貌,在岑参的诗中得到充分表现。在这些诗里,诗人倾注了自己热爱祖国、热爱边疆的深厚感情。岑参不是惟一亲历边幕戎旅的诗人,却是少有的用大量作品如实描绘西北边陲生活的诗人。他根据自己身历其境时的耳闻目睹、切身感受,把天山南北的自然景观如沙漠、风雪、苦寒以及火山、火云、热海等纳入诗的领域,给以如实的记录和生动的描绘。如《过碛》:“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诗人置身于从未经过的广大空间之内,觉得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了,这种生活体验,不是亲身经历,很难写得如此真切感人。《经火山》、《热海行送崔侍御还京》等也都是同类作品。
宋人许顗在《彦周诗话》中说:“岑参诗意自成一家,盖尝从封常清军,其记西域异事甚多……古今传记所不载也。”也就是说,岑参的一些边塞诗甚至可以补史家之不足,成为民族史研究的第一手资料。岑诗中确有不少关于西部民族风情的记载,并表现了边疆各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当时西北边地居民胡汉杂处,胡人乐舞在汉人中极为盛行,所谓“座参殊俗语,乐杂异方声”(《奉陪封大夫宴》),对于好奇的岑参来说,这些都是非常新鲜的,成为他重要的诗歌素材。他有一首《田使君美人如莲花舞北旋歌》,对西域民族舞蹈之矫捷、明快、活泼、俊俏大为赞叹。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诗中还反映了各族之间互相来往、共同娱乐的情景,如“军中置酒夜挝鼓,锦筵红烛月未午。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与独孤渐道别长句兼呈严八侍御》),“九月天山风似刀,城南猎马缩寒毛。将军纵博场场胜,赌得单于貂鼠袍”(《赵将军歌》),等。这些诗歌是边地将领与当地民族首领之间交往的客观记录,它们让今天的读者知道,在当年的边塞,民族之间并不只是连年无休止的战争。
岑参的边塞诗具有豪迈悲壮的风格,雄奇瑰丽,俊爽峭拔。宋严羽《沧浪诗话》说:“高岑之诗悲壮,读之使人感慨。”这首先是由诗人豪迈昂扬的个性决定的。诗人怀着建功立业的抱负,把艰苦的边关生活看成是对男儿意志的一个考验,恰恰是在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征战生涯中,才能显示诗人大无畏的英雄气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写道:“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这样的辛苦自然非常人所能忍受,读之令人遍体生寒,诗人却能够在这样的情境之下表现出乐观无畏的精神:“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具有热情奔放、斗志昂扬的气势。
岑参诗歌好奇的个性色彩非常鲜明。岑参早期诗歌已显露出来的意奇、语奇的特点,在边塞诗中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变化。他的感受力和想像力非常发达,在别人看来荒凉单调的边塞生活,在他眼中则是丰富多彩。他用瑰丽的语言、新奇的表现手法,对奇异的大漠风光予以生动的艺术表现。他常常运用奇妙的想像和形象的比喻来描绘眼前的景物,从而制造出奇峭的表达效果,往往出人意表,却又极为生动传神。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竟然把塞外的雪景比作“梨花开”,于塞外萧瑟寒冷的景象中,画出充满生机与活力、令人神往与陶醉的奇美景象。他也善于使用夸张的手法来强化读者的印象,使人产生神奇的感觉,如“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把边塞之风的猛烈形容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岑参的诗歌各种体裁均有佳制。他尤其擅长七言歌行的写作,纵横跌宕、笔法流畅。他善于根据不同的内容需要变化旋律,在夭矫多姿、不拘一格的节奏中,追求声情并茂的美感。他的许多诗频频换韵,韵位繁密,这种节奏和疏宕发越、富于跳跃性的才思互为表里,相得益彰。例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一反传统逢双押韵的惯例,而以三句为一个用韵单位,句句用韵,且平、上、入三声互换,造成一种拗峭劲折的音节效果,富有紧张促迫的感觉,读来有如紧锣密鼓。除了七言歌行之外,岑参对七绝和七律的运用也相当娴熟,《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等诗堪称唐代七律的成熟之作。
岑参诗歌创作的题材,除了表现边塞生活和描写自然景物之外,还有一些属于传统题材的作品,这些不是岑诗的主要方面,但写来也俊逸新奇,有很高的审美价值。如《戏问花门酒家翁》之幽默,《山房春事》二首怀古之深沉,《春梦》写闺思之清丽婉约,皆有独到之处,表现了诗人的生活情趣。
岑参生平和诗歌创作的第三个时期从至德二载(757)直至去世。这个时期,岑参的仕途比较复杂,职任屡迁,多是闲职;加上诗人年纪渐老,失望和归隐的思想又有所抬头。这时他诗中多写对世事的喟叹,对佛道的向往,对山水田园的贪恋。其中值得称道的依旧是写景之作,依然保持着语意新奇、刻画精工的特点。《西蜀旅舍春叹寄朝中故人呈狄评事》为岑参逝世前不久在成都客舍所作,诗中写道:“生平未得意,览镜心自惜。四海犹未安,一身无所适。自从兵戈动,遂觉天地窄。功业悲后时,光阴叹虚掷。”时难不已、怀才不遇的感叹,时光易逝、壮志难酬的遗憾,对世事民生的关怀一一毕现,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诗人对自己一生的总结。
岑参一生中创作了大量的优秀诗篇,无论时人或后世,都给予极高的评价。当时他每写出一篇,都有人争相传写,从闾里士庶到戎夷蛮貊,无不讽诵吟习。南宋诗人陆游尤其喜爱岑参的诗,他说:“予自少时,绝好岑嘉州诗。往在山中,每醉归,倚胡床睡,辄令儿曹诵之,至酒醒,或睡熟,乃已。”(《跋岑嘉州诗集》)后来他到嘉州摄职,不仅搜集岑诗成集,而且把岑参画像挂于斋壁。他高度赞美岑参诗歌的艺术成就:“公诗信豪伟,笔力追李杜。”(《夜读岑嘉州诗集》)明人胡应麟在《诗薮》中也说:“古诗自有音节,陆、谢体极俳偶,然音节与唐律不同。唐李、杜外,惟嘉州最合……嘉州清新奇异,大是俊才。质力造诣,皆出高(适)上……岑英发之中,唐体大著。”明代的边贡对岑参更是推崇备至,其《刻岑诗成题其后》云:“夫俊也、逸也、奇也、悲也、壮也五者,李杜弗能兼也,而岑诗近焉。”足见岑参诗歌的价值及其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