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诗原文
杂诗(其一)
曹植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
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
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
孤雁飞南游,过庭长哀吟。
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
形影忽不见,翩翩伤我心。
【注释】
1、北林:林名,见《诗经·晨风》。
2、之子:指所怀念的人。
3、难任:难当。
4、翘思:仰首而思。
5、托遗音:托飞雁寄音信给远人。
杂诗赏析
《杂诗》六首同载于《文选》卷二十九,成为一组,但彼此无关联,也不是同时所作。第一首是怀人的诗,所怀之人可能是曹彪。曹彪于黄初(魏文帝年号)三年至黄初五年(222—224)封吴王,所以诗中有“江湖”、“南游”等语。当时作者自己在鄄城。
曹植《杂诗》六首,同载于《文选》。它们并非同时同地所作的内容有密切关联的组诗,其中有直接自我抒怀之作,有比兴寓言体,也有代言体,正如李善所说“不拘流例,遇物即言,故云‘杂’也”。
这一首是登高怀远之作,所怀对象可能是诗人的异母弟曹彪。约写于黄初三年(222)秋。在这前一年,曹丕加紧了对曹植的政治迫害,借故将他治罪,曹植几遭杀害。后来虽因卞太后的回护而仅贬爵,但处境已非常孤危。曹植与曹彪年岁相仿,又都爱好文学,情谊原就深笃。这时曹植为鄄城王(在今山东濮县),曹彪为吴王,相隔遥远。相似的政治处境,使他们在阻隔中更增深切的怀念之情。诗就是在这种特定的政治背景和忧伤苦闷的心情下写成的。
开头两句,陡直起势,以朴质刚劲的语言和高亢浏亮的音节描绘出一种阔远悲凉的境界。高台独上,透出处境的孤孑;悲风扑面,更烘托出心境的骚屑和悲凉。这挟带着霜威寒意的悲风似乎给朝日映照下的北林也染上了一种惨淡的色调。“北林”暗切《诗经》“郁彼北林”的字面,隐含“未见君子,忧心钦钦”的意蕴,逗起下文怀远之情。这两句仿佛只是直书即目所见,却情与景交融互浃,渲染出一片悲凉肃杀的气氛,令人自然联想到诗人所处的时代环境和政治环境,这就使它带上了某种象征色彩。沈德潜说曹植诗“工于起调”,这两句正是典型的例证。它不仅在内容上是对全诗的提示逗引,而且在气氛上笼罩全篇,使读者一开头就进入了悲壮苍凉的境界。
三、四句便由“高台”望远和“北林”引到怀人的主题上来。“江湖迥且深”不仅使“万里”远隔更具形象感和地域特点(所怀对象远在江南),而且突出了它的无法度越。这里所表现的阻隔感,自不单纯由于地理的因素,其深层意蕴中更包含了政治人事方面的复杂背景,因此诗人才深沉地感慨“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了。难以禁受的“离思”中正含有政治上受压抑受阻隔的痛苦。以上六句,从“高台”远望引出“万里”“江湖”“方舟”的想象,写出离思的难堪,层层相生,一气旋折,显得自然流走,毫不着力。
“孤雁”以下,由高台远望转为仰视,由离思难任引出托寄音书的想望。“孤雁”与前“悲风”,“南游”与前“万里”分别相应。这失群的孤雁,既是进一步触发“慕远”思绪的外物,又像是诗人孤孑凄伤身世境遇的一种象征,似赋似兴似比,特具神味。雁虽失群哀鸣,毕竟还能南翔觅侣,自己却江湖阻隔,欲去不能;即使托雁传音,也无从实现。面对孤鸿翩然远逝的寥廓高天,不免更增孤独与伤感。从闻雁增悲,到欲寄音书,最后到形影不见,“离思”在层层波折中变得更加强烈了。
跟感情表达迸涌而出的《赠白马王彪》不同,这首怀念曹彪的诗,感情的抒发偏于内含收敛,委婉含蓄。但读来却感到字里行间蕴含着一种深沉的阻隔感、孤独感和难以明言的痛苦忧愤。作者似乎有意使感情的流露有所抑制,但正是这种感情状态从反面透露了诗人处境的孤危,曲折反映了残酷的政治迫害对诗人心灵所造成的创伤。这种表面比较温婉和平、内里痛苦忧愤的美学风格,别具一种令人心摧的感染力。张戒认为“高台多悲风”“明月照高楼”等篇,“温润清和”,“辞不迫切而意已独至”(《岁寒堂诗话》),可谓深得诗味。
(刘学锴)
【诗人名片】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丕的同母弟。他的一生可以公元220年十月(曹丕在这时即魏帝位)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生活平顺。后期在文帝(曹丕)和明帝(曹叡)两朝(220—252),遭受猜忌,不得参预政事。屡次要求自试都得不到允许。因此常抑郁无欢,到四十一岁就死了。他的诗流传约八十首,以五言为主,大都词采华茂,语言精炼,情感热烈,慷慨动人。代表建安文学的最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