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篇原文
浮萍篇
曹植
浮萍寄清水,随风东西流。结发辞严亲,来为君子仇。
恪勤在朝夕,无端获罪尤。在昔蒙恩惠,和乐如瑟琴。
何意今摧颓,旷若商与参。茱萸自有芳,不若桂与兰。
新人虽可爱,不若故所欢。行云有反期,君恩傥中还?
慊慊仰天叹,愁心将何诉?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
悲风来入帷,泪下如垂露。散箧造新衣,裁缝纨与素。
浮萍篇赏析
此诗为乐府旧调。以“浮萍”命篇,当寓有感慨身世飘零之义。诗大半为自述,站在弃妇立场,摹其声口以述事、言情、诉怨、说理,曲折回环,尽现心态之多变;执一而求,极言情志之坚贞,是抒情色彩甚浓的叙事短章。
诗起句为比兴。若侧重于“兴”理解,“浮萍”二句,可看作实景描绘。浮萍寄水,逐风飘荡,临流而观,触景生情,弃妇便油然而兴身世之感。若侧重于“比”理解,“浮萍”二句当不是诗人描绘的客观之景,实为弃妇口中之语。玻璃易碎,彩云易散,浮萍易流,弃妇借物以自比耳。不论“比”,抑或“兴”,诗人都是在借助独特的自然景观,加强人们对某种社会问题的印象。入笔含情,奠定了全诗悱恻伤怀的感情基调。
接下来的二十二句诗,从叙述视角分析,可划为两段。“结发”句至“君恩”句,为弃妇自述语。“慊慊”句至“裁缝”句,为诗人叙述语。第一人称的自诉自哀与第三人称的描写感慨相辉映,逼真再现了弃妇身处孤境的凄苦反思与虚幻追求。
弃妇自诉,基本按时间顺序款款道来。因为自诉是为了苦劝夫君回心转意,故这位女性十分注意通过事物的具体对比来打动对方。辞“严亲”与仇“君子”相比,言自己爱夫甚于养亲;“恪勤”与“获罪”相比,言夫君加罪不当;在昔蒙恩和如琴瑟与而今摧颓旷如参商相比,言被弃之迷惘;茱萸与兰桂相比,言野芳不如家卉;新人与旧人相比,言新貌不若旧情。最后,仰观蓝天,行云正反,弃妇便自心底发出盼夫君恩爱再萌的呼唤。弃妇之语始于风吹浮萍流,终于风吹行云反,由风起到风终,由风散到风聚,不但首尾呼应,气韵贯一,且层次分明地展现了一个受害女性从辞亲事夫,到恪守妇道,到相亲相爱,到夫君变心,到无端被弃,再到希冀重圆的悲剧命运。
在夫权膨胀的社会里,女性悲剧多源于男性。对此,诗中弃妇是不甚了然的。或即便了然,但为了争取夫君回心,也不便明言,故而才有“无端获罪尤”的迷惑与“何意今摧颓”的疑问。迷惑与疑问之余,她认为是茱萸欺兰桂,新人代故人,才造成自己的被冷落。其实,外界的诱惑,永远不能撼动心灵的磐石;倘若心存喜新厌旧之想,外无诱惑,不依然是朝三暮四?不过,弃妇的话,也还包含着真理:茱萸有芳,一时之鲜也,它永远不如兰桂芳之香远;新人貌美,一时之幻也,青春不能永驻,近乎永恒的美还是心灵!俗云“衣唯其新,人唯其旧”,诚如斯言。
自“慊慊”以下八句,为诗人的描写与感慨。“慊慊”二句,写弃妇无限憾意仰天叹息、一腔愁绪无人可诉的孤冷情状。古诗写女性叹息,一般不用“仰天”。此处用“仰天”状之,一为承上句之观“行云”,表现了动作的程序性;一为突现愁绝苦绝、世无可道。“日月”二句,是诗人的人生叹息。日月经天,尚不恒明,人如蝼蚁,何以永生?岁月不居,转瞬白头,这弃妇的悲剧就更令人心碎了。诗末四句,是弃妇的行为描写。她有四个动作,一垂泪,二开箱,三裁剪,四缝衣。泪为己垂,衣为夫裁,含泪裁缝,与上面自述之“恪勤在朝夕”“和乐如瑟琴”“不若故所欢”相应,进一步表现弃妇对夫君的痴痴情爱和拳拳关切,也表现了她复燃爱情之火的希望。
女性悲剧,是此诗的主题。但旧注亦有“望文帝悔悟”一说。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对那些敏感多愁的诗人来说,是常用之法。曹植身为藩王,久被兄侄煎迫,“每欲求别见独谈,幸冀见用,终不能得,既还怅然绝望!”虽非逐臣,已近逐臣;逐臣绝于君,犹弃妇绝于夫,所以此诗不能断然排除以弃妇怨抒见用志的政治目的。
因袭用乐府旧题,此诗在艺术形式上对前代乐府名篇多有借鉴。流丽的五言句式,为其一;灵活地转换韵脚,为其二;借用前人成句入诗,化朽为奇,点睛飞龙,更使此诗显得词美情浓。比如“新人虽可爱,不若故所欢”句,本于《古艳歌》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更直接化于《古诗十九首》之《上山采蘼芜》的“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句。“日月不恒处,人生忽若寓”句,则由《今日良宴会》之“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句及《驱车上东门》之“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句化出。学古不泥,成句翻新,这就不是简单地引用了。
钟嵘认为曹植诗“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卓尔不群”。钟评虽高,植诗可当。尤其“词采华茂”“情兼雅怨”八字,可谓至评。
(田秉锷)
【诗人名片】
曹植(192—232),字子建。曹丕的同母弟。他的一生可以公元220年十月(曹丕在这时即魏帝位)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前期生活平顺。后期在文帝(曹丕)和明帝(曹叡)两朝(220—277),遭受猜忌,不得参预政事。屡次要求自试都得不到允许。因此常抑郁无欢,到四十一岁就死了。他的诗流传约八十首,以五言为主,大都词采华茂,语言精炼,情感热烈,慷慨动人。代表建安文学的最高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