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岁·之一作品原文
己亥岁(之一)
曹松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己亥岁·之一作品赏析
历史是由一次又一次的战争相连而成,从秦朝大一统吞六国定文字开始,名为“一统天下”的霸业始终占据在帝王心头。千古风流,浪花滚滚,一场场的血雨腥风之下,掩埋了多少累累白骨。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每次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地心下一颤,眼前立刻浮现起万千白骨垒起的摇摇欲坠的荆棘王座上,将军高高在上春风得意、金刀大马地坐着,脚下却被万千只形容枯槁的手臂紧紧缠绕着往下拉扯的场景。残酷、伤痛、嘲讽、怨恨而可悲。
这首诗写在安史之乱以后。晚唐时战乱四起,由北方蔓延至中原,到唐末又因为官逼民反激起大规模农民起义,大江以南也被战乱波及。举国皆战,举目皆兵,哀鸿遍野,尸横满地。饥饿、寒冷、流离、疾病,欺压与反抗,掠夺和争抢,屠虐和仇恨,求生与死亡,每日都在上演,每刻都在轮回。
在这兵荒马乱死生难料的日子里,往日打柴割草那样艰辛无趣的时光都让人羡慕和怀念。“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民!”在这样一个生灵涂炭的世界上,活着本就足够艰难,还上哪儿去奢望什么安乐呢?老百姓从来都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天子打着“民本”的旗帜进行管理,但实际上不过视之为能产毛的温驯羊群,平日里虚情呵护,需要时百般搜刮,必要时铁腕相向,反抗时冷血屠杀。那些年轻的男子们哪知道行军时的热火朝天温暖不了打仗时的天寒地冻,哪知道自己的黯然伤逝却只能为敌军添上一笔战功。古人征战时以人头记战功,这种鼓励杀伐的态度造成许多屠城的惨案。那名将的显赫威名是用自己战士和敌军战士的鲜血描绘的,浸满了仇恨杀戮和绝望。
乾符六年(公元879年),唐朝镇海节度使高骈被派往淮南镇压黄巢起义军,他的“功绩”累累,受到天子封赏,仅仅是“功在杀人多”而已。一面倒的战争,屠掠手无寸铁的百姓,并以杀人多而沾沾自喜,实在令人闻之发指,言之齿冷。更有甚者,为了谎报战功,屠杀敌方手无寸铁的平民充数,那些定格在绝望和不解上的脸庞,就是铁一般的罪证。
“凭君莫话封侯事”道出了多少百姓心中的酸楚之情,“一将功成万骨枯”又写出了多少斑斑血泪。这样的感慨自然不止曹松一人发出过,“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将军夸宝剑,功在杀人多”“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等,诗人们尖锐地揭露出时政的罔顾人命与人民厌战的情绪。
曹松本人也很有意思,他学贾岛苦吟,自有一种清苦澹宕的风味。他一生在战乱中骑驴奔走,“平生五字句,一夕满头丝”便是他的写照。曹松字梦徵,晚唐诗人,在那样一个黄巢起义、朱温乱唐、五代十国初立的乱世之中,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可没有被“造英雄”,而是一个被湮没在历史狂流中的疲于奔命的小人物。他先后到过洪都、江浙、福建、广西,几乎踏遍了中原各地。所以他敢一上来就说“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这漫长的流浪生涯,让这个骑着毛驴、身形瘦弱、面容疲惫的秀才在颠簸中从青年走到暮年。他走走停停,感时吟诗,疲时小憩,驮着那箱宝贝书籍,做着中举为官的梦。最后年逾七旬的他终于中了进士。他先授任校书郎,后任秘书省正字,可惜只做了两年官,便与世长辞了,不过到底也算是圆了他的梦,走了个完满的圆。
战争让这样一个一心想报效朝廷的人发出了悲鸣,他看到血染的唐朝开国之盛世,看到破败的金銮殿前倒塌的旌旗,每个朝代的人踩着血路杀上王座,苦心打造一个更牢固的开明盛世,再野蛮地向未知展露野心,毁灭其他的文明。金銮殿的王座上生满了荆棘,被烙下过无数人的姓名,可最终还是逃不开支离破碎的命运。曾经的金碧辉煌琼林仙境又能维持多久,一时?一世?最终还是化作断瓦残垣埋入历史的风尘中,徒留后人空叹。虽然人总是贪婪的,但是也总得相信那埋藏在人性深处的善。
除却个别杀戮成性的将领之外,大部分将士还是于心有愧的。可是人永远这么矛盾,理性地执行命令再感性地发出哀思。望着在战场上搬运尸体的对手们,每个人心下都是复杂难言的。他们也会偷偷地在黑夜中合掌祈求战争赶快过去,也会为小马驹的出生而感动落泪,也会为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良田祷告,希望来年风调雨顺万民无饥。即便是下令征战的君主,也会面对先祖的牌位暗自责问到底该不该,也会带领子孙群臣面对祭坛祈求和平。
战争是世上最大的劫难,它像是架设在时空中的一个旋涡,无论身边、天边,无论曾经、现在,只要它存在,你总能看到它张牙舞爪的狰狞嘴脸。而最无力的却是,即便你曾看到它吞噬所有的美好,即便你深切地体会到它的可怕,你永远都没办法阻止它的重新出现,一如你永远无法阻止你的心。
最后借用一句格言:即便是最勉强的和平,也胜过最正义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