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响起,不诉离殇-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赏析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6 18:41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原文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王勃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离歌响起,不诉离殇-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赏析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赏析

面对漫长的距离和更为漫长的时间,诗人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对将来满怀信任的态度。他大胆地尾随命运的行踪,不猜度生活的轨道将延伸至何处,筛掉坏的可能。这绝不仅是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结果,这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赋予他的野心。

我一直以为,最能反映初盛唐生活安定、社会繁荣的诗句并非“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诸如此类,而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面对漫长的距离和更为漫长的时间,诗人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对将来满怀信任的态度。他大胆地尾随命运的行踪,不猜度生活的轨道将延伸至何处,筛掉坏的可能。这绝不仅是风华正茂书生意气的结果,这是现世安稳岁月静好赋予他的野心。

王勃作为“初唐四杰”之一,是一位很为我们熟悉的人物,他在血统上恰好和我在前文中介绍过的两个人有些关系:一个是《列仙传》里王子乔的神话原型,周灵王的太子晋,本是姬姓,被废为庶人之后,儿子宗敬做了司徒,时人称为“王家”,于是以王为氏,这就是王姓的来历,一脉传承下来,就有了王勃;二是很切近的、可靠的父祖:文中子王通就是王勃的祖父,所以王勃就是我在上一篇里介绍过的王绩的族孙。

这样看来,王勃的出身环境不但是个书香门第,还是海内第一等的书香门第,在家学渊源之下,少年王勃就表现出极高的聪慧和才学。我们都知道王勃是个著名的诗人,事实上他还有一个学者的身份,很小的时候就对儒学、史学,乃至历法之学有过自己的专著。诗歌史上的一个常识是:唐诗讲情趣,宋诗讲理趣。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唐朝诗人大多是文人,而宋朝诗人很多都是学者,王勃恰恰是唐代诗人的一个异类。可惜他死得太早,如果天假寿数的话,谁知道他的诗风要向哪一方面发展呢。

有些书里讲到王勃少年俊彦,说他十几岁就进士及第。要知道唐朝考进士是很难的,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考中进士科就算很不简单了。王勃十几岁就考中,岂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王勃考中的并不是进士科,而是幽素科。所谓幽素科,并不是一个确定的科举名目,而是在正式的科举之外,皇帝为了招揽一些特殊人才而开设的考试项目,主要针对的就是山野隐逸之人。前边讲李商隐的时候说过,唐朝隐居修道的风气很盛,一个很世俗的原因就是:修道是个做官的捷径,一旦隐居出名声来,会被朝廷直接征召,这要比考进士、熬资历快捷得多,而且隐居修道还可以参加一种特殊的科举考试,比考正式的明经科、进士科容易得多。幽素科正是这种“特殊的科举考试”,这种考试经常被冠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名目,不像明经科、进士科那样有一定之称。像幽素科就是唐高宗搞的,其他的皇帝还搞过诸如“草泽遗才科”“高蹈不仕科”等,甚至还有很长的名字,比如“哲人奇士隐沦屠钓科”等,性质都是一样的。而从字面看去,征召的都是些隐士,要么是小隐隐于野的,要么是大隐隐于市的。这样的科举,从政治意义上说,体现了大唐帝国“野无遗才”的开明,所以考试标准也就不那么严格。王维以十几岁的年纪中举,和明经、进士出身的考生并不一样。

王勃少年得志,加之才高八斗,性格上难免有些狂放,屡屡犯下官场幼稚病,重要的是没等到翻身的机会,在二十多岁就渡海落水,受惊而死了。作为“初唐四杰”之一,王勃给我们留下了不少的文化遗产,但唐朝人并不像我们一样认识到王勃的价值。我们都很熟悉杜甫《戏为六绝句》中为“初唐四杰”鸣不平的那一首:“杨王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之所以要鸣这个不平,说明唐代确实存在着一种贬低“初唐四杰”的舆论。但杜甫力挽狂澜,也没有就成定论,晚唐李商隐又作《漫成五章》,说“沈宋裁辞矜变律,王杨落笔得良朋。当时自谓宗师妙,今日惟观对属能”,说王勃他们曾经被捧得很高,今天看来也没什么太了不起,不过是对仗写得好罢了。即便王勃最著名的一联“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滕王阁序》),到了宋代,也被大学者王应麟批评为效仿庾信的“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是江左卑弱之风。

刘熙载的《艺概》是中国古典文艺理论的名著,其中为“初唐四杰”的尴尬处境作了一个颇为中肯的描述:“唐初四子沿陈、隋之旧,故虽才力迥绝,不免致人异议。陈射洪、张曲江独能超出一格,为李杜开先。”这是从诗歌风格的断代角度来讲,李白、杜甫所代表的唐诗风范是从“四杰”之后的陈子昂、张九龄方才发端的,“四杰”与其说是初唐诗歌的奠基人,不如说是陈、隋诗风的结束者。

另一方面,本来“四杰”并称,并不是因为诗歌,而是因为文章,只不过后来诗名压过了文名,所以就被叫混了。但无论针对诗歌还是文章,杜甫和李商隐的说法都有道理,现在要讲的这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我们就可以从这两家之言分别来看。

从诗题来看,这是一首送别诗。送别诗在唐诗里占到很大的比例,说明诗歌在当时是以功能性为重的,并不是纯粹的艺术创作。王勃送一位姓杜的朋友赴任四川,“蜀州”应是“蜀川”之误。

首联“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这在对仗上叫作“地名对”,用“三秦”对仗“五津”,都是地名。这两句看上去非常普通,但历来存在很多争议,我这里就不作细辨了,只说结论。“三秦”就是首都长安一带,“城阙”并不是特指长安的城阙,而是指蜀地的城阙,以城阙指代城市,是说蜀地对长安有辅卫之功;“风烟”是指风景,“五津”是岷江的五个渡口,代指蜀地。

颔联“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对仗并不严格。“宦游”是说离乡去做官,王勃和杜少府同样是奔波在官场上的人,很容易产生共鸣。言下之意是:我为你送别,我自己又何尝是这里的主人呢?

颈联是最有名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是从曹植的“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化用而来的,意思是说:好朋友无论相隔多远,只要心意想通,就像比邻而居一样。这一联写得实在精彩,以至很快就有人跟风效仿,开元名相张九龄在自己的送别之作里就曾写过“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正可以为王诗作注。

这一联从功能性来说,作为送别之语,目的就是宽慰朋友,让朋友不要为了离别而难过,诗意由此而推出尾联“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既然“天涯若比邻”,何不洒脱一些呢?我们都不要在分手的岔路口上像凡俗儿女那样哭哭啼啼的。

李商隐说王勃等人不过是对仗写得好罢了,我们把“不过”两个字先忽略过去,这首《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的对仗确实是好。这种好,首先好在形式上。

我们回顾一下前边讲过的几首诗,李商隐的《锦瑟》有两联对仗,“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和“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重过圣女祠》的对仗是“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和“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其他《碧城》等,基本上也是这个类型。在这些句子里,一联的前后两句分别是独立而完整的句子。王勃这首诗却不一样了,“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两句话合在一起才构成一个独立而完整的句子,“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也是一样的形式,这种对仗叫作“流水对”,是技术难度很高的。

按说王勃正当初唐,近体诗还未臻成熟,怎么能写出技术难度这么高的对仗句呢?原因大约是:对仗这种形式,一通百通,王勃的骈文写得很好,《滕王阁序》就是例子,而骈文最讲究的就是对仗,所以对于骈文高手来讲,在诗里写出出彩的对仗句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就像对于精通近体诗的人来说,写幅春联毫不困难一样。诗体的发展,既有创新的一面,也有传承的一面,骈文已经达到了对仗的极致,近体诗只不过用了拿来主义而已。

陆时雍曾说,“初唐四杰”以王勃为最高,他的诗“调入初唐,时带六朝锦色”。这是说王勃的诗歌之美,既有唐代的健康爽朗,也有六朝时候的精工美艳。在这个时代的转捩点上,王勃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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