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情原文
写情
唐·李益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写情赏析
初识李益,乃是源自唐传奇。
在史官笔下,这是一位才情出众的边塞诗人,而在蒋防的故事里,他却是薄情寡意的负心人。此李益,彼李益,皆读之恻然。
《霍小玉传》里的李益,少年奇才,心高气傲,经人介绍与沦落风尘的霍王之女霍小玉相识,他初见霍小玉之时,只觉眼里光华照耀,如明珠璀璨,竟有一种不可直视的美。
霍小玉从一出场就尽得风韵,她是没落王孙贵族的庶女,知书达理,才华横溢,秀美温顺,然又不愿轻易屈身平庸之辈,自有一番清贵傲骨。
书生自古都有一种酸腐清高之气,以及微不足道的侠气。几乎是一见倾心的两人很快就谈婚论嫁。霍小玉是艺伎,出淤泥而不染,但本是庶出,家族又中落,流落风尘,不过可怜二字。
与霍小玉恩爱不过两年的李益,很快就要去往华州任职,临行之际,他对惶惶不安的霍小玉许诺说:“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与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当却到华州,寻使奉迎,相见非远。”
意思就是:“我已对天发誓,无论生与死都会遵从当时的誓言,与你白头偕老的愿望,这样奢侈的心愿尚且担心无法实现,更不消说别的妄想了。请你一定不要疑惑和动摇,安心留在这里守候,到了八月,等我到达华州,一定请人来接你到我身边,相见之期很快便到。”
如此,李益踏上了往华州任职的路途,而霍小玉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丈夫的不舍,目送他离开。
一切至此,本已圆满,奈何霍小玉万般皆想,独独漏了一件事——家世。李益出身官宦世家,在门第等级高于一切的时代,他的婚姻并不由他决定,而是由家族中握有实权的长辈掌握。
在李益为官后,李氏家族的太夫人迅速为他物色了一位名门闺秀——李益的表妹卢氏。李益一归家,李家便一举敲定婚事,来不及抗争的李益,在一种茫然无措悲愤悔恨的心情中,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尘埃落定。
而这个时候,在陇西满怀期待的霍小玉,还浑然不知她的爱情和婚姻都随着权贵的一纸婚书而轰然坍塌。她一面日夜期盼情郎的回归,一面苦撑着母女的开支,变卖首饰,典当物品,再不抛头露面,恪守着为人妻子的本分。
读到这里只觉得可悲,又不自觉地怜悯她。这就是封建女子的悲哀,丈夫出轨,纳妾无数,甚至是休弃另娶,身为妻子的一方,除了接受,再无二法。
她为他枯守年华,还自以为幸福地苦苦等待,他却不敢反抗自己的家族,披上喜袍,另纳新人,红烛凤冠之下,目光里映着的是另一张娇羞面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益终日受着煎熬,他还爱着霍小玉,但又尊敬着贤惠无辜的妻子卢氏,两相为难,他做出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男人都惯于做的一件事——逃避。
他再也不愿意想起陇西,想起霍小玉,想起他们一同看过的明月,写过的诗词,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这首诗便是最好的证明。
水波幽幽,思念悠悠,曾经约定的相见佳期早已过去,唯有你我还在一日复一日,一夕复一夕地等待。
因为你不在身边,从此这冰轮高悬的夜晚,再也无法令我留恋,任那明月起落,任她欲满还亏,都已如浮云一般散去。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往昔再无可追。
当霍小玉终于绝望之时,经由一位故人得知了李益的近况。惊怒交加的女子,此时已憔悴不堪看,她皎洁的面庞已是形容枯槁,漆黑明亮的双眸早已黯淡无光,青丝逶迤,一身粗衣麻布,这样的霍小玉,再也不是当年艳冠京华的霍小玉。
然而纵使容颜不在,她的骨气还在,霍小玉撑起病体,厉声恳求故人将自己带去见李益,她要亲口问一问李益,为何背弃誓言,为何如此怯懦!
故人怜惜霍小玉体弱,答应替她将李益带到她面前来,多日之后,风尘仆仆的李益,来到了霍小玉的面前。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两人时隔多年再见,唯有泪千行。这一刻,霍小玉的质问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含泪看着李益,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相顾无言,霍小玉奉了酒杯,一饮而下,随之扬手摔在李益面前,恨道:“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征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我虽然身为女子,身似蒲草,命途飘零,薄命至此,但你身为男子,却也负心至此,胆怯至此,何等耻辱,何等不耻,枉为君子!我年纪尚轻,含恨将亡,但我有高堂慈母在世,却无法供养,是为不孝,绮罗丝竹,一身才华随尘土,虚度年华,尘世种种,自此永诀。今日一别,我纵使下了黄泉地狱,也会记得是因为你的缘故。李益啊李益,今天我纵死于此,也要化成厉鬼,让你那一干娇妻美妾,永无安宁之日!
说罢,霍小玉气绝而亡。
李益至此一刻,方泪流满面,悔恨交加,他冲上前拥住已然香消玉殒的霍小玉,悲恸欲绝,久久无以成言。
自霍小玉死后,李益终日郁郁,心结难解,对妻子卢氏亦失去耐心,动辄打骂,斥责其有亏妇德。
好似霍小玉的诅咒成真了一般,李益的后半生,始终充斥着严重的家庭争端。
历史上的李益,也是嫉妒心重的典型代表,《太平广记》中说,他疑心甚重,只要妻子或小妾一有让他不悦之处,就被指红杏出墙,休弃或是冷落,比比皆是。
我相信李益是真的爱霍小玉,然而他的爱并不能抵挡过家族的重压,更致命的是,他这样浅薄的爱,连他自己的怯懦都无法战胜。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便是李益这一类人,他的才华名传千古,他的薄情负心,也随之流传千年。
时至今日,每一个读过这段故事的人,都知道一个纵笔狂歌、擅写边塞风霜的李益,更知道一个被霍小玉痛骂“君是丈夫,负心若此”的李益。
或许这对两人来说,也是一种成全。
至少在历史的长河里,他们永远被束缚在一起,没有卢氏,没有其他女子,只有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唐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