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蝴蝶梦未完待续-崔珏《和友人鸳鸯之什》三首赏析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9-06 16:08

和友人鸳鸯之什原文

和友人鸳鸯之什

崔珏

翠鬣红衣舞夕晖,水禽情似此禽稀。

暂分烟岛犹回首,只渡寒塘亦共飞。

映雾乍迷珠殿瓦,逐梭齐上玉人机。

采莲无限兰桡女,笑指中流羡尔归。

寂寂春塘烟晚时,两心和影共依依。

溪头日暖眠沙稳,渡口风寒浴浪稀。

翡翠莫夸饶彩饰,鸊鹈须羡好毛衣。

兰深芷密无人见,相逐相呼何处归。

舞鹤翔鸾俱别离,可怜生死两相随。

红丝毳落眠汀处,白雪花成蹙浪时。

琴上只闻交颈语,窗前空展共飞诗。

何如相见长相对,肯羡人间多所思。

鸳鸯蝴蝶梦未完待续-崔珏《和友人鸳鸯之什》三首赏析

和友人鸳鸯之什赏析

被人们当作白头偕老象征的鸳鸯并无不离不弃的习惯,也无莫失莫忘的约定,《本草纲目》中形容的“终日并游”只是交配期暂时的需要;看似终生恋花、与姹紫嫣红相厮守的蝴蝶实属色盲,从最低色阶到最高色阶,这变化之于它只是一条迂回的线,它无力察觉其中的惊心动魄与旖旎风光。爱情的起点是憧憬,而我们从起点开始,就错了。关于爱的期望都是误会一场,当然免不了黯淡收场。

崔珏这三首《和友人鸳鸯之什》可以说是唐诗里边写鸳鸯写得最好的。

人类文化里充满着各种各样的象征主义,在我们的传统里,比如梅、兰、菊、竹象征君子,直到现在我们仍然使用着这样的象征。这种象征关系是如何形成的呢?单以竹子为例,竹子的特点首先是挺拔,我们会看到树干常常有弯曲着生长的,但竹子全是直的;不但挺拔笔直,而且冬夏常青,不为外界的风雨所动,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们既可以联想到孔子的“吾道一以贯之”,又可以联想到庄子的“举世皆誉而不加劝,举世皆非而不加沮”;竹子虽然坚挺,但剖开来看,会发现它是中空的,这个“空”就是“虚”,中空就是内心保持谦虚,立身虽直而心内谦虚,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竹子还有“节”,用古人的话说就是“中空有节”,可以引申为气节之“节”。于是,竹子的种种自然特征就被人为地赋予了社会意义,变成了君子节操的象征物。

这样一种思维方式在我们的文艺作品中是相当泛滥的,向低端发展的就更多,比如传统绘画和木雕里有一个很常见的猫扑蝴蝶的主题,看上去无非是艺术家摘取了自然界的一个有趣场面而已,事实上这样的图案是象征长寿的——猫谐音为耄,意思是八十岁;蝶谐音为耋,意思是七十岁,耄耋之年就是七老八十的意思,在“人到七十古来稀”的古代社会里,人活到这把年纪就很难得了。

鸳鸯就更是一种经典的象征之物。羽毛绚烂,所以格外美丽;双栖双宿,所以象征着婚姻与爱情;头顶上总是一片白色的羽毛,这又给诗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可怜未老头先白”,那么早就白了头,一定是为了爱情而苦恼吧。在鸳鸯的自然特征里找到与人的情感特征“貌似”的地方,象征意义也就呼之欲出了,这就是古典咏物诗的标准模式。相应地,要把咏物诗写好,就一定要捕捉到所咏之物的“特质”。

我在《人间词话讲评》里谈到过这样一个鉴赏问题,说先贤们对此早有总结,苏轼说过“诗人有写物之工”,董其昌解释这句话说:“桑之未落,其叶沃若”,这句诗只能描写桑树,没法用在别的树身上;“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只能是咏梅,不可能是咏桃李;“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这只能是咏白莲,不可能是咏红莲的诗。(《画禅室随笔》)

清人梁章钜有过一段很有趣的文字,说的是一些吹毛求疵而又颇有理趣的解诗,其中也提到“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脍炙人口的两句,说陈辅之以为这诗句描写得很像野蔷薇的特点,但这就是无理取闹了,因为蔷薇是丛生的灌木,哪来的“疏影”?而且花影散漫,又哪来的“横斜”?也曾有人问过苏轼,说这两句拿来咏桃、咏杏是否也行?苏轼说:“倒没什么不行的,只是怕桃、杏不敢当罢了。”近来也有咏梅的诗,比如“三尺短墙微有月,一湾流水寂无人”,语意也颇为幽静,但有刻薄的人调笑说:“这两句描绘的是一幅小偷行乐图呀。”(《浪迹丛谈》)

“疏影横斜”是林逋传诵千古的名句,有一次我读俞樾的《九九销夏录》,才知道这两句是从五代诗人江为的“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改来的,仅仅把“竹”改成了“疏”,把“桂”改成了“暗”。但大家完全不必为江为鸣不平,为什么江为的原作反而默默无闻呢?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江为那两句诗虽然漂亮,但并没有道出竹子和桂花的无可替代的特点,而林逋仅仅改了两个字,却道出了梅花的无可替代的特点,这也就是叔本华所谓的“理念”,苏轼所谓的“写物之工”。

董其昌、梁章钜和俞樾这三段话,是我当初读书时印象颇深的,三者一被联系起来,给人的感受就更深了,这都是非常形象地道出了咏物诗的真谛。所以后来练着写诗的时候,脑子里总有这根弦:咏甲物的诗句是不是拿到乙物、丙物上也完全适用呢?

范温也早就说过类似的观点,说他行走蜀道,路经筹笔驿,这是传说中诸葛亮北伐驻军之处,前人吟咏很多,比如石曼卿“意中流水远,愁外旧山青”,久已脍炙人口,但这诗用在别处山水上也是一样的,只有李商隐的诗“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才切合筹笔驿其地,切合诸葛亮其人。(《苕溪渔隐丛话》引《潜溪诗眼》)

这也正是考验我们诗词鉴赏能力的一个关键。哪是好诗,哪是不好的诗,为什么好,或者为什么不好,都是有道理在的。

那么,我们再来看看崔珏这一组咏鸳鸯的七律,到底道出了哪些属于鸳鸯的不可替代的特质呢?最经典的句子就是第一首的颔联:“暂分烟岛犹回首,只渡寒塘亦共飞。”真把鸳鸯双宿双栖的特质写到了极致:一对鸳鸯结伴而游,因为烟岛的阻碍而不得不暂时分离的时候,就连这短暂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分别也惹得这对鸳鸯依依不舍地频频回首张望伴侣;仅仅渡过一片小小的水塘,就连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要结伴而行。

到了第三首的首联,更把其他飞禽拿作铺垫:“舞鹤翔鸾俱别离,可怜生死两相随。”无论是舞鹤还是翔鸾,都不能像鸳鸯这样“生死两相随”,这哪能不让人间的夫妻羡慕呢?完美的爱情莫过于此,相伴相对,不离不弃。“何如相见长相对,肯羡人间多所思”,鸳鸯的世界远远不如人间那样复杂,鸳鸯一定不会羡慕人世的复杂,人类却会羡慕鸳鸯的简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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