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水亭杂识二
渌水亭杂识二
癸丑病起,披读经史,偶有管见,书之别简。或良朋莅止,传述异闻,客去辄录而藏焉。逾三四年遂成卷,曰《渌水亭杂识》,以备说家之浏览云尔。
唐肃宗撤西北边兵平内贼,代、德遂以京师为边镇。明弃三卫亦然。
明于金陵、关中、洛阳无不可都。本朝惟都燕,足以兼制南北。而明预建宫殿于三百年前,天也!
陆广微《吴地记》云:“宋时苏州田租三十万。”王圻《续文献通考》云:“南宋江南水田每亩租六升。”明洪武年,凡淮张之文、武、亲、戚及籍没富民之田,皆为官田。《宣德实录》载太守况钟疏云:“苏田以十六分计之,十五分为官田,一分为民田。”所以洪武加租至二百二十万也。建文曾减之。燕王篡位,悉复洪武之制。后又渐次增之至二百七十万。苏之田租虽重,其逋负时有蠲赦。民谣曰:“朝廷贪多,百姓贪拖。”万历末年,上司恐州县横征,揭榜令民纳至八分,不许复纳。
宋之漕法,积于半途,次年至京。遇有凶馑处,转运使得以转移其间,民以不困。蔡京改为直达,以济徽宗之妄费,而漕法始变。
明之军卫,仿唐府军之法,其后官存而军丁渐消,遂无实用,召募起焉。既有召募之兵,而军卫之屯田如故,徒为不肖卫官所衣食,亦困民之一端也。
明都于燕,海运最为便利。《元史》载,海运之逋负,少者每石不及三合,多者不及三升。然须选近海为官丁乃可,陆地之人谈海色变,不足与言。
捕勒鱼处当兖、济之东,海运之半道也,何独于北半道而难之!
铸钱有二弊,钱轻则盗铸者多,法不能禁,徒滋烦扰。重则奸民销钱为器。然红铜可点为黄铜,黄铜不可复为红铜。若立法令民间许用红铜,惟以黄铜铸重钱,一时少有烦扰,而钱法定矣。
禁银用钱,洪、永年大行之,收利权于上耳。以求赢利,则失治国之大体。
中国天官家俱言天河是积气,天主教人于万历年间至,始言气无千古不动者,以望远镜窥之,皆小星也,历历分明。
西人云,望远镜窥金星,亦有弦望。夫月借日光以有光,故有弦望。金星自有光,不仗日光,不知何以有弦望。
武侯木牛流马,古有言是小车者。西人有自行车,前轮绝小,后轮绝大,则有以高临下之势,故平地亦得自行,或即木牛流马乎?而坎坷曲折,大费人力也。
西人测五星,谓近地二十度,虽晴时亦有清濛气,星体为此气浮而上登,不得其真数,须于此气以上测之,又须有次第,乃正。如木、水、金前后相次而行。欲测金星,先测木星在何处,俟其西行至某度,乃于其度测水星,又于水星上测金星,乃不受清濛之混,诚良法也。
西人历法实出郭守敬之上,中国曾未有也。
西人医道与中国异,有黄液、白液等名。其用药,虽人参,亦以烧酒法蒸露而饮之。
西人之字,因人之语声而作之。其书名曰《耳目资》,唯谐声一门,非六书也。
西人长于象数,而短于义理。有书名《七克》,亦教人作善者也。尊其天主为至极而谤佛,又全不知佛道。
后世言历者必宗《元史》,以历书为郭守敬所作,高出古人故也。明朝郑世子之于乐亦然。余尝谓作《明史》,乐书宜以冷谦所作用于朝庙者为上卷,刺聚郑世子乐书之精义为下卷,后世言乐者亦必宗之同郭守敬矣。
世子于古人惟取管仲、子长之说,而极轻班固,荀勖以下不论也。自汉至宋,能历历详举其故,可谓异人。世子外祖何塘谓黄钟之体,本是一尺,乃度尺也。以度尺分为九寸,名为律尺,非有二也。此论既出,孟坚以下之醉梦皆醒矣。世子之学自何公开之。
世子谓汉人以度尺之九寸为黄钟,律短故乐高,最为有据。且出自世子,谁敢有疑!窃谓乐声之高,不始于汉也。男外阳而内阴,力壮而声下。女外阴而内阳,力弱而声高。故女之歌声高于男者二律,倚之箫而可证也。夏桀作女倡,乐声之高殆始于此。古之箫,即律管也。三十六律管长短作一排,形如凤翅,故《楚词》曰:“吹参差兮谁思”也。然管多而一人吹之,何以高下曲折绎如?今之箫,乃古之龠,名异而体同。王褒有《洞箫赋》,不言其状,未知洞箫即龠否?
王子晋之笙,其制象凤,形亦如参差竹。《九歌》:“吹参差兮谁思。”王元长《曲水序》:“发参差于王子。”皆言笙。李善《注》则谓洞箫。
五音有二义,一者高下,二者类聚。高下者宫、商、角、变征、征、羽、变宫也。类聚,宫大而浊,商清而冽,角径而直,征文而繁,羽细而碎,此之谓类。聚其类以成调,故曰类聚。竹声惟有高下,丝声兼备二义。
今世以琴之第一弦为宫,非也,乃太律之征,林钟也。第二弦为太律之羽,无射也。第三弦乃为正律黄钟宫,故《国语》曰:“声莫大于征。”非谓正律征也。
唯作八音而无人之歌声,谓之徒奏;唯人声而无八音,谓之徒歌。徒歌曰谣谓此,非谓民谣也。旋宫至姑洗、仲吕则声高极,非人声所能倚,故有徒奏,而徒歌则兴到者随便为之耳。
明代之乐,冷启敬所作。声下而浊,其黄钟乃太律之无射,下于正律黄钟二律。朝天宫道士云:“凡用于郊庙者,以启敬之大蔟为宫,若如启敬之法,声如梵呗矣。”作者无过习者之门,道士所用,适是古之黄钟。所以房庶为伶人所侮而不觉。
革薄则声亮,厚则声雌。木、金、石薄则声下,厚则声高。议乐须学士与伶工共成之。学士知古不知今,言理不言器;伶工知今不知古,言器不言理。彼此相讥,在虚心者,则彼此可以相成也。人之虚心者鲜则成偏见。郑世子博极群书,又甚习伶工之器,所以特绝。
乐者,声也。凡以算数言乐者,多拘泥,参差不合于律。郑世子二艺俱精,以算算乐,妙有神解。河南久被兵火,未知书版不散失否。世子文笔稍芜,书繁,难于翻刻,得健笔径省其辞,存三分之一,庶可易传。
《考工》云:鱼胶黏,凡黏之类不能方。不能方,谓易翻也。而今世之弓,必以海中石首鱼之膘为之,未有用鼠胶者也。《考工》弓体又上檿而下竹,今弓胎多用竹,激矢能远,木胎者不及也。
宋人歌词,而唐人歌诗之法废。元曲起而词废。南曲起而北曲又废。今世之歌《鹿鸣》,尘饭涂羹也。
獶读猱伶盛于元世,而梁时《大云》之乐,作一老翁演述西域神仙变化之事,獶伶实始于此。
宋时士大夫犹有起舞以劝酒者,自獶作而舞遂废。
今所噉之烟草,孙光宪已言之,载于《太平广记》:“有僧云:‘世尊曾言山中有草,然烟噉之,可以解倦。’”则西域之噉烟,三千余载矣。
《史记》:乌氏倮,用谷量牛马,秦始皇令比封君与朝请。巴寡妇用财自卫,为筑女怀清台。此用礼安富遗意,亦秦致富强之本教也。后世动破坏富家,诡云强干弱枝之计者,亦暴秦之不如矣。高欢问尔朱荣,闻公有马十二谷云云,以谷量马,乃边陲旧俗也。
高允伯恭以昔岁同征零落将尽,感逝怀人,作《征士颂》,合三十四人。其颂末曰:“昔因朝命,与之克谐。披襟散想,解带舒怀。此欣犹昨,存亡奄乖。静言思之。中心犹摧。”亦后世敦厚同年之意也。东汉同举者谓之同岁生,见《李固传》。
周·李孝轨封奇章公。隋·牛引封奇章公。
齐氏胄子以通经入仕者,唯博陵崔子发,广陵宋游卿而已。
隋·秦孝王妃生男,文帝大喜,颁赐群官。李文博云:“王妃生男,于群官何事,乃妄受赏?”此与晋元帝所云:“此事岂容卿等有勋?”正可相合。
宋文帝欲犯河南,行人曰云云。太武帝闻而大笑曰:“龟鳌小竖,自顾不暇,何能为也!”宋时有龙虎大王,亦佳对也。
唐昭宗欲伐李克用、李茂贞,无可将者,而朱温、杨行密辈其下智勇如林。盖朝廷用卢携、王铎之流,其所举者李系、宋威耳。智力勇艺者壅于下,悉为强藩所用。
永嘉时事大坏,惟有南迁而已。王衍卖车牛以安众心,不久随司马越径去,弃其君于贼手。《世说》载之以为美谈,刘临川非有识者也。
宋文帝时员外散骑侍郎孔熙先与范晔谋逆事露,付廷尉。熙先望风吐款,辞气不挠。上奇其才,遣人慰勉之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责前吏部尚书何尚之曰:“使孔熙先三十年作散骑郎,那不作贼?”此与唐武后之见骆宾王讨己檄文曰:“有才如此而使之沦落不偶,宰相之过也。”皆绰有帝王之度,足令才士心死。若梁元欲赦王伟,却不可同年而语。
沈庆之议北伐曰:“今欲伐国,而与白面书生谋之,事何由济?”后颜峻曰:“今举大事,而黄头小儿皆得参预,何得不败?”白面、黄头恰可相对。
刘歆自以朝政多失,作《遂初赋》以叹往事而寄己意。其乱曰:“处幽潜德含圣神兮,抱奇内光自得真兮;宠幸浮寄奇无常兮,寄之去留亦可伤兮;大人之度品物齐兮,舍位之过忽若遗兮;求位得位固其常兮,守信保己比老彭兮!”其言颇似旷达,而为莽佐命,终致夷灭。视孙绰之赋,义正桓温,相去何啻霄壤!
宋真宗时知制诰周起患贡举之弊,建议糊名以革之,糊名之制始此。
中晚唐立君必由寺人,南宋立君必由权相,其国可知。
刘琨经略远不及祖逖,东晋人绝重之,寻名不责实之故习。
陶侃勤于职业,虚浮之士,不敢议之,功名显著故也。何敬容亦勤于职业,虚浮之士即大讥之。敬容能早知侯景之反梁,人不能及,后世亦颇忽其人。甚矣邪说之害正也。
汉·陈蕃曰:“期月之间不见黄生,则鄙吝之萌复存于心。”唐·陆象先谓人曰:“贺季真清谈风流,吾一日不见,则鄙吝生矣。”是学蕃语。
骐骥得伯乐,而后脱盐车;青萍、结绿得薛卞,而后长价。然则伯乐、薛卞有功于良马、宝剑也多矣。二子名亦以是不朽,则良马、宝剑亦有功于二子矣。
北宫纯,凉州所遣以卫京师者也,于汉兵恣横时累挫其锋。陆氏不负晋,纯亦不负陆氏矣。
白敏中以李赞皇荐得入翰林,及为相,诋赞皇者甚力。吕惠卿以王荆公汲引得预政,所以摧害荆公者无所不至。三代以还,似此者指不胜屈。是可叹也!
黄雀,白龟、蛇鱼之类,犹知衔恩图报,况人乎!彼怀私罔上,负恩蔑礼者,曾虫鱼之不如矣。
灌夫不负窦婴于摈弃之时;任安不负卫青于衰落之日;徐晦越乡而别临贺;后山出境以见东坡;刘元诚事司马公,在朝不通书问,闲居则问无虚月;巢谷徒步访颍滨于漳海之南;今无复若人矣。
韩退之自其远祖麒麟以文名于北朝,文业不绝。数世后,至其父仲卿、兄会,文誉益甚。传至退之,遂为一代醇儒。其子昶、符与诸孙,皆举进士。而昶子襄复状元及第。韩氏流泽可谓长矣。
汉·晁错议削七国,其父曰:“刘氏安,晁氏危矣。”南齐·徐文景方贵盛,其父深忧之,曰:“我正当扫墓待丧耳。”唐·路严屡迁要地,其父寄书曰:“闻汝已判户部,是吾必死之年;又闻欲求仆射,是我必死之日也。”彼皆不学无术,而识见若此。严延年之母为其子扫墓地。李络秀知其子周嵩、周顗俱不得善终。二人女子耳,而有识见,尤难得。
李益文名与李贺相埒,每一篇出,乐工争以贿求之,被声歌供奉天子,天下施之图绘。与太子庶子李益同在朝,世称文章李益,以别之。大历十才子,韩翃之名独重,时又有刺史韩翃。德宗命知制诰曰:“与诗人韩翃。”
汉高帝素恨雍齿。比沙中偶语,张良劝帝封之,以厌众心。偶语果息,曰:“雍齿且侯,吾属无患。”晋文公出亡,里凫须盗其资而去。文公饥饿不能行,介之推刲股以食,然后能行。文公返国,国人多不附,乃赦里凫须之罪,使之骖乘游于国中。见者皆曰:“里凫须且不诛,吾何惧也。”晋国大宁。良策殆本诸此。
蔡京当国,刻党籍碑,凡忠臣名士,一网俱尽。然其中亦有本非君子,而偶以一事不合京意,亦指为党,平生过愆,顾反得洗雪。如曾布、曾肇、王觌、章惇辈不可枚举。宦竖亦近三十人。汉·皇甫规深以不与党人为耻。数子碌碌,乃获附骥尾。士固有幸不幸耶?
汉·颜驷对武帝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美而臣貌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唐·卢照邻著《五悲文》,自以高宗尚吏而己独儒,武后尚法而己独黄老,后封嵩山,屡聘贤士,而己已废。噫!士之不遇如二子者亦多矣。悲夫!
泰陵金井内,水孔如巨杯,水仰喷不止。杨名父子器亲见之,归而疏诸朝,请易地。事下工部,汤阴李司空鐩怒其多言,害成功,阴令人塞其孔,谓诽谤狂妄,奏命锦衣官校枷杻押赴陵所验看。名父《亲三木朝辞候驾》诗曰:“禁鼓无声曙色迟,午门西畔立多时。楚人抱璞云何泣?杞国忧天竟是痴!群议已公须首实,众言不发但心知。殷勤为问山陵使,谁与朝廷决大疑!”孝庙竟葬此中。
苻坚锐意伐晋,曰:“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及登晋阳城,望晋兵部阵严整,怃然而惧,曰:“此亦劲敌,何谓弱也。”五代·慕容彦超谓汉隐帝曰:“臣视北军,犹蠛蠓耳。”退问兵数及将校姓名,颇惧,曰:“此亦剧贼,未易轻也。”兵甫合辄先遁。二事如出一辙。
耿弇为张步所攻,光武自往救之。或谓剧贼兵盛,宜闭营休士,以须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遗君父耶!”李道宗将四千骑击高丽,皆以为众寡悬绝,宜深沟高垒,以俟车驾之至。道宗曰:“吾属为前军,当清道以待乘舆,乃更以贼遗君父乎!”二子武夫也,其所见乃有儒生不及者,人臣当以此为法。
尚书令左雄荐冀州刺史周举为尚书,又荐故冀州刺史冯直任将帅。直尝坐赃受罪,举并以劾雄。雄曰:“诏书使我选武猛,不使我选清高。”举曰:“诏书使君选武猛,不使君选贪污。”雄曰:“进君适所以自伐。”举曰:“昔赵宣子任韩厥为司马,厥以军法戮宣子仆。宣子谓诸大夫曰:‘可贺我矣,吾选厥也任其事。’今君不以举之不才,误升诸朝。不敢阿君以为君羞。不寤君之意与宣子殊也。”雄悦谢曰:“吾尝事冯直之父,又与直善。今宣光以此奏吾,乃是韩厥之举也。”宣光,周举字也。天下益以此贤之。梁冀跋扈,带剑入省。尚书张陵叱令出,敕虎贲羽林夺剑。冀跪谢,陵不应,劾奏冀,请廷尉论罪。诏罚一岁俸,百官肃然。冀弟不疑为河南尹,尝举陵孝廉,谓陵曰:“昔举君,适所以自罚也。”陵曰:“明府不以陵不肖,误见擢序,今申公宪以报私恩。”不疑有愧色。二事乃相类。
黄门监魏知古本起小吏,因姚崇引荐,以至同为相。崇意轻之,请摄吏部尚书,知东都选。知古憾焉。时崇二子分司东都,恃其父有德于知古,颇招权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他日,帝召崇曰:“卿子才乎?皆安在?”崇揣知帝意,曰:“臣二子分司东都。其为人多欲而寡慎,是必尝以事干魏知古。”帝始以崇必为其子隐,及闻崇奏,乃大喜。问安从得之,对曰:“知古微时,臣卵而翼之。臣子愚,以为知古必德臣,容其为非,故敢干之耳。”帝于是爱崇不私而薄知古,欲斥之。崇曰:“臣子无状,挠陛下法,而逐知古,外必谓陛下私臣。”乃止,然卒罢为工部尚书。《新唐书》载此事,谓姚崇巧于料事,而知古薄待所知,至动人主之疑,终身不复用。可见伦理一也,交友不能信者,事君必不忠。
《钱徽传》:长庆元年,徽为礼部侍郎。时宰相段文昌出镇蜀川。故刑部侍郎杨凭子浑之求进,尽以家藏书画献文昌,求致进士第。文昌将发,面托徽,继以私书保荐。翰林学士李绅亦托举子周汉宾于徽。及榜出,浑之、汉宾皆罢。李宗闵与元稹有隙,宗闵子壻苏巢及杨汝士季弟殷士俱及第。文昌、绅大怒。文昌赴镇,辞日,内殿面奏,言“徽所放进士皆子弟,艺薄,不当在选中。”穆宗访于学士元稹、李绅,二人对与文昌同,遂命中书舍人王起、主客郎中、知制诰白居易重试。内出题目《孤竹管赋》、《鸟散余花落》诗,而十人不中选。寻贬徽为江州刺史,中书舍人李宗闵剑州刺史,右补阙杨汝士开江令。初议贬徽,宗闵、汝士令徽以文昌、绅私书进呈,上必开悟。徽曰:“不然。苟无愧心,得丧一致,修身慎行,安可以私书相证耶?”令子弟焚之。呜呼!如徽居心行事,休休有容,大臣器量也。
王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当时以为奇绝,然亦有所本。庾信《马射赋》:“落花与翠盖齐飞,杨柳共青旗一色”,隋《长寿寺碑》:“浮云共岭松张盖,明月与岩桂分丛。”然勃则青出于蓝也。
考《唐书》,“文庙”下不言笾豆之数。《明宪宗实录》:成化十二年七月,祭酒周弘谟请增笾豆舞佾,言“唐玄宗既正孔子南面之位,服以衮冕。宋徽宗考正孔子冠服加十二旒。金世宗加孔子冠十二旒,服十二章。今圣朝尊崇孔子,既用天子之礼,而笾豆则非天子之制。乞敕礼部会议,增十笾十豆各为十二。”从之。是成化以前至唐宋用十笾十豆,逮宪宗始用十二笾十二豆,后张璁更定祀典,复用十笾十豆也。其略如此。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一、孝宗隆兴元年癸未,进太祖建隆至开宝十七年事。一、孝宗乾道四年戊子,进太祖建隆元年至英宗治平四年闰三月五朝事迹。一、孝宗淳熙元年甲午,进熙、丰、祐、圣、符、靖、崇、观、和、康六十年事。一、孝宗淳熙九年壬寅,合写长编重进;又进《续资治通鉴长编举要》六十八卷。今只存五朝事迹。
明制,父兄官三品大僚,子弟不得居言路。考之前代不然。《唐书》“三郑”列传:郑余庆,宪宗立,复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子濣,本名涵,第进士,累迁右补阙,敢言无所讳。宪宗谓余庆曰:“涵,卿令子而朕直臣也,更可相贺。”郑覃,文宗太和九年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弟朗,由山南幕府入迁右拾遗。郑絪,宪宗即位,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絪,余庆从父,视濣为从孙,时正官右补阙。只以“三郑”列传证之,唐父子兄弟从祖孙不相避,明矣。惟《杜佑列传》:佑子从郁,元和初为左补阙,崔群等以宰相子为嫌,再徙秘书丞。然不过嫌之云尔,初未尝如明制必相避者也。
韩魏公三守乡郡,每谒先垅辄有诗,自矜其荣遇。如曰:“至日郊原拥节旄,先茔躬得奉牲醪。霜威压野寒方重,山色凌虚气自高。衣锦不来夸富贵,报亲惟切念劬劳。”又曰:“昼锦三来治邺城,古人无似此公荣。首过先垅心先慰,一见家山眼自明。”又曰:“风入旌旗撼晓光,两茔亲展喜非常。浓阴蔽野瞻乔木,逸势横天认太行。自叹重茵宁及养,纵垂三组敢夸乡。路人或指荣虽甚,明哲何如汉子房。”又曰:“暂趋先垅弭旌旄,因恤吾民穑事劳。田舍罕逢车骑过,聚门村妇拥儿曹。”又曰:“两飨先坟已致诚,却严轩从指东茔。鸿惊去旆参差起,马避柔桑诘曲行。”又曰:“乡守三逢禁火天,每驱旌纛扫松轩。衰残岂足酬恩遇,光宠徒知及祖先。”如此者不一而足。孟郊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王禹玉云:“出门四塞如黄雾,始觉身从天上归。”论者咸议其器量。二人者虽不可与公同语,然比之向时刺客取首,延颈以授,吏碎玉残,笑而抚之,若两人矣。
辽曲宴宋使,酒一行,觱篥起歌。酒三行,手伎入。酒四行,琵琶独弹。然后食入,杂剧进,继以吹笙、弹筝、歌击、架乐、角觝。王介甫诗:“涿州沙上饮盘桓,看舞春风小契丹。”盖纪其事也。至范致能北使,有《鹧鸪天》词,亦云:“休舞银貂小契丹,满堂宾客尽关山。”则金源燕宾或袭为故事,未可定耳。
玉堂赏花会,赋诗者四十人。学士则南阳李贤、安成彭时、槜李吕原、莆田林文、安成李绍、永新刘定之、钱塘倪谦、东吴钱溥;侍读则金城黄谏;詹事则庐陵陈文、长洲刘铉;侍讲则眉山万安、渔阳李泰;中允则古杞孙贤;赞善则范阳牛纶;修撰则吴中陈鉴、博野刘吉、钱塘童缘、华容黎淳;编修则西蜀李本、昆陵王㒜、余姚戚澜、宜兴徐溥、琼山丘濬、泰和尹直、安成彭华、霅川陈秉中、临川徐琼、四明杨守陈、临江吴汇;检讨则严州傅宗、安成张业、河东邢让;翰林五经博士则天台鲍相;典籍则西蜀李鉴、泰和陈谷;侍书则浙江谢昭。其二人则礼部员外郎临淮凌耀宗,中书舍人江东曹冕。诗成,李贤序之,彭时作后序。
妇人匀面,古惟施朱傅粉而已,至六朝乃兼尚黄。《幽怪录》:神女智琼额黄。梁简文帝诗:“同安鬟里拨,异作额间黄。”唐·温庭筠诗:“额黄无限夕阳山。”又,“黄印额山轻为尘。”又,词“蕊黄无限当山额。”牛峤词:“额黄侵腻发。”此额妆也。北周静帝令宫人黄眉墨妆。温诗:“柳风吹尽眉间黄”,张泌词:“依约残眉理旧黄”,此眉妆也。段氏《酉阳杂俎》所载有黄星靥。辽时俗,妇人有颜色者目为细娘,面涂黄,谓为佛妆。温词:“脸上金霞细”,又“粉心黄蕊花靥”,宋·彭汝砺诗:“有女夭夭称细娘,真珠络髻面涂黄”,此则面妆也。
泽州李俊民用章,举承安五年进士第一。金亡后,其同年三十三人惟高平赵楠仅存,又挈家之燕京。俊民感旧游,以诗题“登科记”后云:“试将小录问同年,风采依稀堕目前。三十一人今鬼录,与君虽在各华颠。”又云:“君还携幼去幽燕,我向荒山学种田。千里暮鸿行断处,碧云容易作愁天。”录中:张孺卿介甫、晁李中宝臣、任德维公理、孔天昭文安、王毅知刚、赵铢敬之,皆中都大兴府人。
元裕之寄书耶律中书,荐当时士大夫在河朔者,固安李天翼、渔阳赵铸、燕人张舜俞、曹居一、王铸,且曰:“凡此诸人,虽其学业操行,参差不齐,要皆天民之秀,有用于世者也。”按虞文靖《学古录》有田氏《先友翰墨序》,称彰德田师孟辑其先友手翰,中有刘百熙字善甫,曹居一字通甫,赵著字光祖,俱燕人。其称著曰大侠。按元集作铸者,字才卿,别是一人也。
唐设九科,童子居其一。贠半千、杨炯、吴通元、裴耀卿、李泌、刘晏,皆由是举。宋则杨亿、宋绶、晏殊、李淑,均以童子出身。然汉有童子郎,梁有童子奉车郎,以童子拜官者多矣。元童子科见于《选举志》者一十六人。仁宗延祐七年举陈聃,则大兴人也。
明弘治壬戌状元康德涵海、榜眼孙直卿清,皆以不拘小节被劾去国。然二君实才雄一代,德涵词锋如云,直卿劲气毅然不可夺。论者谓二君为是科冠冕,以忌嫉者多,老于摈斥,可惜。
萧道成既篡宋,光禄大夫王琨在晋世已为郎中,攀废帝车恸哭曰:“人以寿为欢,老臣以寿为戚,不能先驱蝼蚁,乃复频见此事。”西涯李阁老咏田蚡乐府曰:“谁云死速不如迟,幸未淮南语泄时。”语意本诸此。
庾子嵩目和峤曰:“森森如千丈松。”卞壶目叔向曰:“朗朗如百间屋。”乃成一佳对。汉人目李元礼曰:“谡谡如松下风。”此等标榜语亦是当时习气。
郑锐、郭仙舟献诗,不切时事,惟崇道德。玄宗皆令罢官为道士。萧瑀好奉佛,亦令出家为僧。孔武仲曰:“如使佞佛者为僧,谄道者为道士,则士夫为异论者息矣。”
官制:五品以上者为大夫,六品以下者为郎官,皆散官也。然各置于官衔之上,如曰:“光禄大夫、太保”、“承德郎、某部主事”之类,惟翰林则置于官衔之下,如曰:“翰林院学士、奉政大夫”、“翰林院检讨、从仕郎”之类。盖史官尊重,不欲以散官压之,自明时重翰林始。
明时,朝贵三品则乘轿,荫子,封及三代,俸入优厚,例以隶执长柄大扇拥护。四品以下只于马上用翣扇遮日而已。自九卿外三品者多在闲散地,如太常、太仆、光禄卿、京兆尹之类。弘治间多升佥都御史,威权虽重,然佥都系四品阶,仪制反减削矣。至末年,佥都御史出城即乘轿。至今佥都为巡抚者肩舆用八人,假用三品仪从也。国子祭酒则自灯市以北改用大轿。故祭酒、佥都与府尹皆曰半城轿。府尹本三品,不知于何处骑马。
明朝翰林官五品多借三品服色。讲官破格,有赐斗牛服者。毛公纪《归田杂识》云:“当孝宗朝,东宫出阁选侍讲读。是时礼重宫僚,特赐予。或亲御春坊,面赐温谕。坊局官即用孔雀金带服色,及奉朝省亲,便用仙鹤服色犀带。”又云:“故事,每岁亲郊庆成,赐文武大臣宴于奉天殿上。御宝座,尚膳进馔,传旨官人满饮。教坊九奏乐,具如仪。余自为翰林院学士,即得如例升殿,以五品官坐于四品之上,三品后,盖屡预焉。我朝大臣赐坐仅见此与耕藉幸学,而此为尤重。”又言:“春秋二丁祭文庙,遣大学士一人行礼,前一日御殿,百官朝服侍班,传制。廷试天下贡士,上御文华殿,内阁率诸臣以第一甲三卷面奏,上亲批定名次。明日早先御华盖殿,内阁复于黼座前拆卷奏名,中书填黄榜,然后御奉天殿传胪。丘文庄公谓谨身读卷,即华盖也。华盖读卷,外朝臣无由而至。是日惟内阁得入殿内,而九卿以下皆在阈限之外。”此亦一代典故。
建置官署,必立土谷祠。翰林院所祠则昌黎伯韩子也。古称乡先生殁而祭于社。夫以土谷名祠,亦祭社之义,宜以乡先生主之。京师燕地,窃谓祀昌黎伯不若易以常山太傅婴也。
《大兴县题名记》,光禄少卿新安尹校书,隆庆四年立。《顺天府尹丞题名记》,工部尚书丰城雷礼文也,嘉靖三十九年立。《寮佐题名碑记》二:一为礼部左侍郎铅山费寀撰,嘉靖二十二年立;一为顺天府通判晋江张问仁撰,万历十三年立。
《宛平县题名记》,翰林院检讨郭盘撰,嘉靖二十八年立。
古葬宫人之所,谓之宫人斜。京城阜成门外五里许有静乐堂,砖甃二井,屋以塔,南通方尺门,谨闭之。井前结石为洞,四方通风。宫人有病,非有名称者,例不赐墓,则出之禁城后顺贞门傍右门,承以敛具,舁出玄武门,经北上门、北中门,达安乐堂,授其守者,召本堂土工移北安门外,易以朱棺,礼送之静乐堂,火葬塔井中。凡宫人故,必请旨;凡出必以铜符,合符乃遣。嘉靖末,有贵嫔捐赀,易民地数亩,其焚烬不愿井者悉内地中。
卢沟河畔元有苻氏雅集亭。蒲道源诗:“卢沟石桥天下雄,正当京师往来冲。苻家介侧敞亭构,坐对奇趣供醇酿。”又有野亭,见贡仲章《云林诗集》。今一望礓砾,并民居亦寥寥也。
懿安皇后张氏,性贤明。魏珰诛戮朝士,后闻杨、左诸君子死,色不豫者累月。李自成入犯,思陵将殉社稷,传旨后宫令自裁。时周皇后及贵妃、宫嫔之承宠者皆遵旨毕命。独长公主年尚幼,未奉诏,帝怒,拔刃斫其臂,公主仆地。而宫监王永寿方从懿安皇后宫至,白帝曰:“懿安皇后业缢死宫中矣。”帝乃走煤山自经。当魏忠贤柄国时,有养女任氏,美而狡,进之熹宗,立为贵妃。及贼入宫,任诡曰:“我天启皇帝后也。”贼不敢犯。既而流转民间,或送于官,永寿从旁窃窥之,曰:“此任贵妃也。”贵妃睨永寿,面发赪,旋闭目如不闻见者。永寿终亦不敢置讦也。永寿事熹宗,不入魏党;甲申寇乱后,削发为僧,往来西山间,谈及故宫事,辄语人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