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路·塞外七夕》作品原文
台城路·塞外七夕
纳兰性德
白狼河北秋偏早,星桥又迎河鼓。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时才诉。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
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伫。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今夜天孙,笑人愁如许。
《台城路·塞外七夕》作品赏析
前人论纳兰性德词曰:“韵淡疑仙,思幽近鬼。”(杨芳灿《饮水词序》)这使我想起诗人李贺。李贺只活了二十七岁就夭折了,纳兰性德多活了四年,活到三十一岁,也算是早夭的。纳兰词里确乎有一缕缕抽不尽的哀怨,诉不完的相思,但其语言并不晦涩,自有一种清新婉丽之态隐现于纸上。这也许就是纳兰词特有的风格吧。
这首词把一段优美的传说和由这传说所引起的种种联想组织在塞外的背景上,又将天上的欢聚和人间的别离加以对照,何等凄婉,何等苍凉。开头一句“白狼河北秋偏早”扣题目里的“塞外”二字。“白狼河”就是现在的大凌河,秋天早早地就来到了这里,似乎有意逗引他的秋愁。第二句“星桥又迎河鼓”,扣题目里的“七夕”二字。银河上的鹊桥一年一度搭了起来,迎接牛郎(即牵牛星、河鼓)去和织女相会,不知已有几多春秋。如今又是七月七日,又是他们相会的佳期,只身漂泊塞外的年轻词人该做何感想呢?这留在下阕里写。上阕先写牛郎、织女相会的情景。“清漏频移”是说时间过得很快,“漏”上着一“清”字,是将时漏中水之清移来形容时漏本身,措词新颖。“微云欲湿”表面看来似乎不通,难道云还有干湿之别吗?然而敏感的词人偏偏以“欲湿”二字形容微云的变化。夜间,人在露天里站久了,衣服会潮湿的。词人遂想象那微云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湿的。“正是金风玉露”化用李商隐《辛未七夕》诗和秦观的《鹊桥仙》词。李诗曰:“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秦词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李诗和秦词都是写七夕,都是以“金风玉露”这样富有色感和质感的词藻形容七月七日的夜晚,纳兰性德将它信手拈来,用到自己的词里,恰到好处。
以上三句写了牛郎织女相聚的环境,接下来就牛郎织女本身加以描写,“两眉愁聚”是以皱眉的表情形容内心惆怅。词人虽然没有交代,但我相信那是指织女而言的。“待归踏榆花,那时才诉。”是用唐代诗人曹唐《织女怀牵牛》诗的典故:“欲将心就仙郎说,借问榆花早晚秋。”曹唐的意思是说,织女怀念牵牛,她问榆花,几时秋才到来。纳兰性德在这首诗里借前人用过的有关牵牛织女的意象--“榆花”加以点缀,当然不是实写。这里只是说织女和牵牛会面的时候,虽然有许多话想说却又无从说起,只是两眉愁聚,等到牛郎要归去的时候,才想起还有许多话要说而没说,“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盼了一年才盼来一次重逢,可是重逢之际,只怕是相对凝咽,而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是写牛郎织女吗?当然是的。但其中概括了多少人间的经验。
下阕转而写人间的别离。“人间别离无数”先总括一句。据《荆楚岁时记》记载:“七夕妇人结彩缕,穿七孔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词人遂写道:“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伫。”人间的妇女每逢七夕就在庭院里供上瓜果凝视着碧天,想象牛郎织女相会的情景。天上一年一度的良晤给地上的离人们带来安慰和希望,他们也在想念自己的恋人。但是自己的良晤更待何时呢?所以接下来词人说:“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连理树比喻夫妇的恩爱,白居易在《长恨歌》里说:“在地愿为连理枝。”“相思一叶”用红叶题诗的典故。《青琐高议》:唐僖宗时,于祐于御沟中拾一叶,上有诗。祐亦题诗于叶,置沟上流,宫人韩夫人拾之。后值帝放宫女,韩氏嫁祐成礼,各于笥中取红叶相示曰:“可谢媒矣。”“连理千花,相思一叶”都是富有浪漫色彩的传说,原不是容易实现的。所以词人说“毕竟随风何处”,世上那里有这样美满的姻缘呢?“羁栖良苦!”这才是现实。“羁栖良苦才是写自己此时在塞外漂泊,心情的痛苦诚然难以诉说,但和空闺里的思妇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此所谓“羁栖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啼曙。”在这七月七日的夜晚,自己的内心是愁苦的,但哭到天明的闺中人,她的痛苦更为深沉。词的最后两句:“今夜天孙,笑人愁如许。”“天孙”是织女星的别名,织女虽也是“两眉愁聚”,但她的忧愁远不如自己来得深。所以那忧愁的织女反而要笑人愁如许了。
七夕是古代诗词里常见的题材。因为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本身富有浪漫色彩,又经过历代诗人们的点化,到了纳兰性德的清代实在难以写出出色的作品来了。纳兰的这首词与前人所写的著名的七夕词如秦观的《鹊桥仙》相比虽然略逊一筹,但也可算是一篇杰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