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潮·宝珠洞作品原文
望海潮
宝珠洞
清代:纳兰性德
漠陵风雨,寒烟衰草,江山满目兴亡。
白日空山,夜深清呗,算来别是凄凉。
往事最堪伤,想铜驼巷陌,金谷风光。
几处离宫,至今童子牧牛羊。
荒沙一片茫茫,有桑干一线,雪冷雕翔。
一道炊烟,三分梦雨,忍看林表斜阳。
归雁两三行,见乱云低水,铁骑荒冈。
僧饭黄昏,松门凉月拂衣裳。
望海潮·宝珠洞作品赏析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这是晏殊写自己的离恨相思之苦的,王国维却拿来作读书的第一境界。于是,恍然,登高可以怀远,可以在满目所触的景物中反观自身,来一场人生的泅渡。景物从来无言,皆因人心有高度和深度,才会目空四海,才会情满关山。
那一日,纳兰随康熙皇帝幸游北京西山八大处宝珠洞。君臣站在平坡山巅宝珠洞眺远亭上,风光历历尽收眼底。
山下不远是八宝山、老山、田村山、石景山,两千年前的汉墓早已不为人知,翠微公主的陵墓亦湮没无寻,明代贵戚的葬地也被清朝王公坟茔逐渐取代。永定河飘渺如带,大片荒沙,累累土岗,满目的空旷寥落。雪冷雕翔,炊烟夜雨,林外夕阳,归雁乱云,铁骑荒岗,松门黄昏,雨打风吹后,一鞭残阳,满目空山。铜驼巷陌,金谷风光,离宫处处,荒草如茵,如今已是童子牧羊的所在。
相同的风景在君臣二人的心里有着不同的感喟。文治武功的康熙皇帝,意气风发、踌躇满志。遥想当年,辽宋在会成门北和紫竹院一带进行高粱河会战,兵马漫过了山冈,辽军铁骑大败宋军,数年之后金兵又占领了辽的首都幽州(北京之古称),建立了中都城。后来成吉思汗的大兵把金中都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东移城廓建元大都,再后来明成祖燕王朱棣迁都北京。俱往矣,现在,这锦绣河山的主宰者是他,紫禁城里君临天下的是他。
纳兰的智慧之心扛起的却是黍离之悲,他想起了《诗经·王风·黍离》里的那个周大夫。行役途中,周大夫看见过去的宗庙宫室,都长满了黍苗,心中悲伤,彷徨不忍离去,写下了“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在伤悼故都宗庙的荒芜和倾覆,然而,一切的过往皆已被覆盖,往昔的繁盛不再,只有废墟上风中摇曳的黍麦之苗见证过一切的悲欢。
夜深时分,梵音迭唱,木鱼声穿过流动的历史,拂去迷雾,是世态炎凉,是权力更迭。被压迫的阶级起来反抗,然后迅速蜕变成压迫阶级。历史就这么循环着,年复一年。多少画栋雕梁,不过是沧海桑田梦一场,到头来,空余河水流淌,寒霜衰草飞扬。
繁华与荒芜的更迭最易在人心的深处生出悲凉和沧桑的况味。反过来,悲凉和沧桑的况味是对人生的一种残忍而善意的提醒,繁华之极,终究要归于凋零。
一切繁华的过往里,都有寂寞而坚定的守护者。皇陵前的碑石古松,石头城的女墙,二十四桥边的红药,没有什么能够留下来。繁华是现世的烟花,灿然过后,便是湮灭;英雄是等在膛中的炮弹,打出去之后,便是沉寂。
凉月拂衣,凉的岂止是红尘,还有一颗善感的心。人生这场大戏,纳兰不愿意做个戏子,正是有了这样的观照,才能够视富贵如浮云,做一朵超逸脱俗的尘世之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