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七夕作品原文
鹊桥仙
七夕
清代:纳兰性德
乞巧楼空,影娥池冷,佳节只供愁叹。
丁宁休曝旧罗衣,忆素手、为予缝绽。
莲粉飘红,菱丝翳碧,仰见明星空烂。
亲持钿合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
鹊桥仙·七夕作品赏析
当我怀念你的时候,不说美貌,不说风情,甚至不提才华。你只是我的妻,朴实、平淡、深情的妻,我忆起你最浪漫的时候,不过是“忆素手为余缝绽”,用柔软温暖的手为我缝补破旧的衣衫。这便是纳兰容若的爱。苏东坡悼念发妻写“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沉甸甸的相思让人心疼。而纳兰容若一句“今生钿盒表予心,祝天上人间相见”,让人悲从中来,禁不住说声:悲哉,纳兰!
叶芝曾对爱人呓语:“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这些平实而温厚的爱情啊,无论是叶芝爱人炉火边的小憩,还是纳兰的妻子亲手缝纫的旧衣,莫不印证了《诗经》中的旧句: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从古至今,无论何方何地,男男女女所求的不过是一句烂俗的吉利话:白头偕老。这话听来实现起来不难,却也不易,只因人人都不是命运的对手。
纳兰容若的妻子卢氏,是锦绣丛中长大,豪门大户中的一朵富贵花。她与纳兰相亲,相爱,却在婚后三年去世。老人们传说,夫妻感情不要太好,太好遭天妒。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吵吵嚷嚷一辈子的夫妇,倒能携手共赴人生残境;彼此怜爱非常的夫妇,却往往福寿不长,两隔阴阳。
七夕是古代女子的心水节日。《荆楚岁时记》载:“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针,或金银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蜘蛛)网瓜上,则以符应。”每到七夕,女子们便准备精洁果品,焚香拜月,为自己一双巧手,求一段美满的爱情,嬉嬉闹闹,欢乐非常。去年今日,卢氏楼上拜月的身形犹在,荡舟赏月的波痕却已消隐得无迹可寻。当别人家的楼阁间飘逸着女子的欢声笑语时,纳兰家的亭台池榭间飘逸出的,是诗人忧愁的叹息。
七月正是夏末秋初,池中藕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层层叠叠,新花旧朵次第而生。本是正常的新旧交替,年年若此,诗人却品评说“莲粉飘红,菱花掩碧,瘦了当初一半”。
今人知道“瘦”可形容花朵凋残,多是从“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开始的。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感情极好,都喜爱诗词歌赋、金石印章,琴瑟和鸣,很有共同语言。赵明诚出去做官,女词人为离别的相思苦痛折磨,写下“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红藕凋残的季节,是思念离人的季节吧。无论是李清照还是纳兰,都被坠落的莲瓣勾起了愁思。也许纳兰伤情更甚,他在这满眼残蕊的季节吟诵诗篇时,妻子已是亡人;李清照的丈夫至少身在世间——至少,在诗人写作那首词时,还身在世间。
林语堂为《浮生六记》作序时禁不住暗想:“这位平常的寒士(沈复)是怎样一个人,能引起他太太这样纯洁的爱。”纳兰不是平常寒士,若是如沈复一样的寒士,也一定会像沈复一样得到妻子真挚的、深切的爱恋。看“丁宁休曝旧罗衣”一句,王孙公子,家中锦衣轻裘无数,他竟会记得一件旧衣,且反复嘱咐仆人不要将那件旧衣拿出来曝晒,无比珍爱。只因“忆素手为余缝绽”。那件旧衣上载满关于你的回忆,不愿让你逝去之后的时光的尘埃将其沾染。更畏惧的是,衣衫上细碎的针脚牵起我对你痛入骨髓的思恋。
喜鹊能在天河间搭建一条爱的桥梁,却不能在阴间与阳世间搭就一条相思路。生不能执子之手,幸好我们还有生生世世的约定。“钿盒”一句,典出《长恨歌》。纳兰擅化用前人词句,“今生钿盒表予心,祝天上人间相见”脱胎自“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古人有风俗“定情之夕,授金钗钿盒以固之”。(陈鸿《长恨歌传》)白居易在《长恨歌》中为明皇与贵妃杜撰了一个美丽的约定:“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白居易的长诗偏向叙事,略显拖沓而情不浓足。到纳兰容若处,字字哀伤,声声泣血,所有压抑的相思与苦痛喷薄而出——既然完不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宣言,就让我衷心祈祷,祈祷一个情比金坚的爱情诺言的实现——我们,天上人间相见!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情,使红莲花瘦,佳节凄凉,使一件薄而软的旧衣能在心头割裂新痕旧伤。平淡的岁月中积淀下的酽酽情谊,让失去爱人后独自行走的人生路变得拖沓冗长。如果爱一个人,一定要让他知道,尽力用真挚的爱情填满你们相处的每一寸时间。命运是河流,生命是不系缆绳的小舟,谁知道下一刻会向哪一个方向漂流?爱,就爱了,深深爱,狠狠爱。“天上人间相见”,不是人人都能承担得住的凄丽哀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