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海天谁放冰轮满)作品原文
采桑子
清代:纳兰性德
海天谁放冰轮满,惆怅离情。
莫说离情,但值良宵总泪零。
只应碧落重相见,那是今生。
可奈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
采桑子(海天谁放冰轮满)作品赏析
惆怅离情,莫说离情,那是今生,又可奈今生,细细吟诵这样一首词,已分不清身处良宵抑制不住愁思万千的是我还是他。纳兰啊,寥寥看似无意的几笔,就能让人卷入他缠绵的愁绪和恰到好处拿捏有度的情境里。夜空安宁静寂,圆月高悬,本应是如水的温柔景色,然后一派的美景安在,佳人却已远离人间,这尘世之景,又哪有心欣赏?月圆了,家却静了,鸟归了巢,她却再不回来与家人招手微笑。
满心满意都是爱人满眼的温柔,今生的体贴,难忘的惦念,共同生活扶持的日子,有她的笑影啊,身姿啊,和那溢了书页的余声啊,叫他今生如何忘记呢?这匆匆逝离的生命,该有多少的遗憾和来不及,念不完的唠叨,做不完的家事,看不完的书卷,喝不完的香茶,和那难分舍的情谊啊!对着月圆静夜,伫立窗前,每每念及,禁不住那涌动的愁绪,怎剪得断,不忍遂离的那不舍。
可否不再看那夜空,可否不再见那皓月,合窗罢了,不能再这样地痴迷于思念里。倘若是一直这么对着万物优雅,叫人如何克制得住那清泪涟涟。打湿了衣襟,拂手拭面,下一秒还是泪痕尚未干去又已泣不成声。你说这自然界的美好啊,该如何睁眼去看,你说这万千的动人啊,该如何去品拾,良宵再美,没有你在,意义为何?
但是又如何相见呢?只有去到那天空里,才得以再度执手携行么?然而天又这样深远,愣是如此注视着,努力寻找入口,也无法看到,佳人身影一现。才明了,今生,恐是无缘再相见了。忍不住掩面垂首,难耐凄凉。
这痛失你的悲楚,因你而起,又在无边愁绪里,对你不可遏制地思念起来。
纳兰啊,你此情此景,念的是这般呓语般沉痛的思念啊!
卢氏是再也无法回到他的生活里了,良宵美景也都是赘余的了,眼里的水都是苦水,眼里的树都是枯树,对于他来说,那一起住的屋子是记忆,那泼茶的余香是缅怀,那共赏的花草是思念,周围的环境里,放置着太多太多曾经并肩行走、共同扶持的提示物了。离别无意,将那一切化为了勾起愁思的引子,思念无意,将生活的重心,迷失在了无边的惆怅里了。
挥笔头句就是无奈的质问:是谁在夜空里缀了那么个皎洁的圆月?匆匆一瞥就不禁要令人惆怅起来。美景如水,荡漾的是如烟的轻柔,倒映的是清晰的内心的模样。这惆怅离情,倏然浮起了。正像是东坡痛心念道“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明月夜,大概总有些伤情之景,月亮于是成为文人墨客最见不得又最想见的忧愁了。清冷的月亮,短短的山冈,痛断柔肠,也逃不出那思念成疾的时光。而对纳兰来说,这“莫说”又着实是真心么?思念愁苦,离别沉痛,只是倘若不说,他难道就能逃离了触景伤情,丝毫不会念及?这“莫说”二字,像是自言自语,想忘却难忘,想那愁绪停止又无力控制,无奈无奈,说什么才好啊,也只能自己对自己暗许,不再说了,不再说了,唯独思想不停息,无休无止地沦陷在暗黑的沼泽。值良宵而泪零,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思量,自难忘,只是恐怕你越是努力逃离那愁苦,越是将眼眸,停在过往的缠绵之中了。伤时悼亡,人同事物之间,同悲同喜,情也是更加深重了。
既然无力逃脱记忆的深渊,他也只能寻求一些希冀,今生最想实现的事情,不过是再见一面,再走一遭,却已是天上人间,纳兰明白,只应碧落,才有重见的可能,可今生,又如何去到那里啊!她依然消失人世,他只能遥望不舍。这希冀他大概是想了一千一万遍,却也没能想清吧!相思相忘却不相见,故人故情啊!纳兰啊,你怎么就这样执著于这无法实现的重聚呢?可奈可奈!因触景而伤了情,因伤了情,又再回忆了已亡人?这个无限循环的怪圈啊,就这样将一个人折磨得容颜憔悴。
这个多情的男子,该如何逃离那无边的寂苦,该如何逃离那悲楚的回忆。离别的时候,一个人烧纸成灰,离别以后,还要一个人吞咽苦水,对着美景,也是泪水不止。人生这件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怜惜这些多情重情的人,对于逝去的人事,无能为力,又百般苦痛。
生死之事无人可以毫无畏惧,分离之苦也道不清那苦涩的吞咽。亲密的人离世,如同身体里骤然被抽空了一个巨大的位置,空缺的那个影子,无人能够填补,也不知该如何愈合,只能静待时间,将痛失之苦,冲淡一些。
倘若她于碧落能够听见他的浅诵,大概她也会清泪涟涟,祈求时光的力量,能够让他不再那么苦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