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鸳鸯》赏析-只羡鸳鸯不羡仙
小雅·鸳鸯
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君子万年,福禄宜之。
鸳鸯在梁,戢其左翼。
君子万年,宜其遐福。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
君子万年,福禄艾之。
乘马在厩,秣之摧之。
君子万年,福禄绥之。
《小雅·鸳鸯》赏析
这是一首用在贵族婚礼上的颂歌,相较于《绸缪》之中束薪燃烛、亲邻唱和的民间婚礼而言,《鸳鸯》所描绘的场面无疑更为壮大奢华,诗歌的曲调语气也更加正式庄严。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热闹,自然都是极致的喜乐,是无差别的爱情颂歌。
所有人都会向往纯粹美好的爱情,对于此,我们向来喜欢用最华美的辞藻来称颂、用最吉祥的事物来比喻言说。似乎唯有最明亮的日月、最清澈的水波、最娇艳的鲜花,能够比拟一二。何况是在婚礼上所吟唱的歌曲,毫无疑问它就应该用极致的美好来起兴。
鸳鸯自古就被认为是专一深情的鸟儿,不管是在芦苇丛中,还是在浩瀚水波上,总能看见鲜艳的雄鸟与温柔的雌鸟相依相偎,出入相随。它们一起寻找草絮搭建爱的巢穴,它们在三月水暖的时候孕育子女,渺茫的水波中往往成双成对地出现,一双倩影儿或是在嬉戏逗乐,或是在为彼此梳理羽毛……在有心人眼中,这双宿双飞的鸟儿最是深情缱绻,最是情意深重。鸳鸯于飞,生死相随,寄寓在鸟儿身上的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让多少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鸳鸯相依相伴梳理羽毛,少年啊终于要去迎娶自己心爱的姑娘,唯愿他们享有最真挚的爱情,像鸳鸯一样双宿双飞。
迎亲的四马已经架上婚车,少年啊他终于要接来自己最心爱的姑娘,从此人生路漫漫,与有情人儿相伴相依。唱一曲《鸳鸯》,祝福这对新人,平安喜乐,情意绵长。
一直觉得诗文故事里最盛大的婚礼莫过于金屋藏娇。椒墙暖暖、金屋璀璨,若是能求得心爱的佳人,即便要把世间最美好最奢华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又有何妨?千金若能博得美人一笑,尽数散去又何妨?
只可惜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世上又有几人能解,佳人她从来都不爱金屋,满心所求不过是一知己良人而已。
她从出生起,便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父亲陈午,只不过是食邑一千八百户的堂邑侯,却有幸娶得馆陶长公主刘嫖,汉文帝与窦皇后的嫡长女,当今天子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在这长安城内,陈家无疑是最为尊荣的皇亲国戚。她陈家阿娇,上有两位兄长,自幼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兄长身后无忧无虑的小妹。
格外偏爱她的外祖母,是宫墙之内最尊贵的窦太后,近年来喜怒无常,就连皇帝舅舅都要事事顺着她老人家,唯独小阿娇可以撒娇任性、承欢膝下,令她老人家展眉开颜。因此皇帝舅舅对她也是青睐有加,特旨允准可以自由出入宫城,恩赐封赏更是流水一般送进闺阁,身份竟比皇帝嫡亲的公主还要尊贵。
外祖母常说,阿娇的一颦一笑,像极了她自己年轻的时候。
有一次她在窗前梳妆,看着镜中肤若凝脂、貌若春花的小女儿模样,突然就在想,如果某天自己像外祖母一样老去,身边又是怎样的境况?若是如瀑的青丝渐渐花白,若是光滑的皮肤渐渐布满皱纹,若是清亮的眼眸渐渐黯淡,她身边定要有一个和自己一起变老的人,唯有这样,才不会觉得时光流逝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镜中的女子皎若云间明月,傲如丛中牡丹,应当找世间最好的男儿来配,才不枉这如花美貌。
母亲说要将她许配给太子表哥刘荣,她素来对这个怯弱平庸的表哥没有好感,本就在家跟母亲赌气,所以听到栗姬拒婚的消息,她心中反倒是欢喜的。
她其实并不懂,为何母亲如此偏执地想让自己成为皇后,难道陈家阿娇,还不够尊荣富贵吗?她未来的夫婿自然得是人中龙凤,更重要的是,他只能爱她阿娇一个人。看皇帝舅舅三宫六院,整日里都被争风吃醋的美人搅得头痛,又有什么好的?
中秋那日,大家都在长乐宫陪侍太后,她照旧偎在外祖母身边,吃着最爱的桂花糖糕,听一众表兄弟轮番上前祝贺。才四岁的彻儿,自幼就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一板一眼背着拗口的颂词,摇头晃脑的模样逗得外祖母笑个不停。
母亲笑着打趣他:“我们彻儿这么厉害,将来长大了可要娶妻呀?”
胖嘟嘟的小孩儿居然正色回答:“要的。”
屋里的人儿早就笑得不行,轮番指着身边的宫女问他:“这样子的可好?”他一一否决,仿佛在很认真地考虑娶妻这件事情。
她趴在外祖母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母亲竟然笑着问彻儿:“阿娇可好?”她又羞又恼,正想让外祖母开口打断,不料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盯着堂中小儿,满脸的期待。她突然也有些好奇,有点想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小孩子咧嘴笑了,一字一句地说:“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哄堂大笑中她不知为何红了脸庞,可是那个小小的人儿,却始终是神情坚定,仿佛当真在许下什么重要的承诺。她看着他的眼睛,尚不知玩笑为何物、婚姻为何事的年纪里,所有的话儿都那么真诚,她竟有一丝感动。
不知母亲究竟怎样说服皇帝允准了这门婚事,不知在彻儿成为太子这件事情上,自己的婚姻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甚至不知自己是何时动了心。
从许下金屋藏娇的诺言起,表兄妹之间的调笑便总是围绕他二人,她羞恼得不知如何言语时,那个小小的彻儿总是前来解围。他自幼聪慧过人,最是灵活通变,总是能把话题引开,悄悄化解她的尴尬。许是,名字在一起提得多了,她便觉得自然了。
他七岁登基为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所以心智更是比同龄人成熟得多。后来他渐渐比她高了,对她的宠爱和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她竟有一种视他如兄如父的感觉。他带她去郊野策马奔腾,带她在城楼上看星星,陪她划舟藕花深处眠,陪她一卷诗书听雨声。许是,爱情的开端太浪漫,让人忘记了它还会有苦楚的一面。
黄昏,她在金碧辉煌却冷清空旷的未央宫中醒来,梦里,曾经的恩爱那样清晰。可是昨日,他竟然带了一个女子回宫。她遏制不住心中的怒火,气冲冲地前去责问,他却宫门紧闭,让身边的人劝阻说皇后应该识大体,以国嗣为重。她执意要闯,却看见他满脸柔情,在为怀中的美人画眉。
她还记得那天,爆竹声声,礼乐阵阵,她的脸比身上的喜服还要红上几分。盖头掀开,自己居然真的身处金屋之中,金色的琉璃砖,镶金的镂花窗,描摹着金龙金凤的红烛,嵌着金丝线的大红纱帐。他眼波璀璨,中间定着一个面若芍药的她……可如今,这金屋还在,为何风这么大,心这么凉?
他说皇后善妒,失德,禁足未央宫。象征着爱情的未央宫为何沦为囚笼?她不知,她疑惑。
他的美人越来越多,金屋里连缝隙都盛满了失落和冰冷。他劝皇后既享尊荣,不如放弃执念吧。她不愿,她愤懑。
听说他接连有了自己的孩子,听说他每日都宿在如意阁。她其实根本不在意何为巫蛊,楚服说这些小人偶能给她恨的人带去灾难,能让走失的少年回到她身边,她便心甘情愿地信了。只不过,没想到回来的是那样一个高高在上,暴跳如雷的他,若不是碍于身份,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他说废后陈氏,终生幽禁长门宫,朕与她,终生不再相见。
多可笑,说与子偕老的那个人,居然说此生不复相见。多可笑,长门宫静寂得连心破碎的声音都听得到。多可笑,她居然指望一首《长门赋》能令圣心转圜。
在好好的楼台上苦等了一日,她竟然以为云雷震动的声音是皇家的车马响,看来,自己的确很久很久没有坐过车,骑过马了。
宫门紧闭,一锁就是一生。
她想,他只是造了一间金屋而已,梦却是她自己造的呀。他只是说金屋藏娇而已,从来就没有许诺一生的爱情呀。
就像那鸳鸯,从来都不是重情的鸟儿,不过是有情人一点儿可怜的幻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