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鹿鸣之什·常棣》原文
小雅·鹿鸣之什·常棣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笾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小雅·鹿鸣之什·常棣》注释翻译
注释
常棣:又名棠棣、唐棣、郁李等,蔷薇科落叶灌木。
鄂不韡韡〔fūwěi wěi〕:鄂,通“萼”,花萼,一说茂盛貌。不,通“柎”,花萼底部,一说语气助词,无实义。韡韡,光明华美貌。
威〔wèi〕:通“畏”,畏惧。
孔:甚,很。
裒〔póu〕:聚集。
脊令:即鹡鸰,水鸟名,身小,嘴细长,尾翅皆长,食昆虫小鱼等。
急难〔nàn〕:热心、快速地解救危难。
阋〔xì〕:争吵。
务〔wǔ〕:通“侮”,欺侮。
烝〔zhēng〕:终究,长久。
戎:援助。
友生:朋友。
傧〔bīn〕尔笾〔biān〕豆:傧,陈列,摆设。笾豆,古代祭祀及宴会时常用的两种礼器,竹制为笾,木制为豆。
饫〔yù〕:饫礼,君臣在筹谋商计重大事宜时的一种礼仪,不脱屦鞋而立于朝堂。一说饱足。
具:通“俱”,会聚。
孺:亲睦。
翕〔xī〕:聚合。
湛〔dān〕:和乐。
孥〔nú〕:子女。
是究是图:究,深究,探求。图,图谋,谋划。
亶〔dǎn〕:诚然,信实。
译文
常棣花开朵朵,花儿光灿鲜明。凡今天下之人,莫如兄弟更亲。
遭遇死亡威胁,兄弟最为关心。丧命埋葬荒野,兄弟也会相寻。
鹡鸰困在原野,兄弟赶来救难。虽有良朋好友,安慰徒有长叹。
兄弟墙内相争,同心抗御外侮。每有良朋好友,遇难谁来帮助。
丧乱灾祸平息,生活安定宁静。此时同胞兄弟,不如朋友相亲。
摆上佳肴满桌,宴饮意足心欢。兄弟今日团聚,祥和欢乐温暖。
妻子情投意合,恰如琴瑟协奏。兄弟今日相会,祥和欢乐敦厚。
全家安然相处,妻儿快乐欢喜。请你深思熟虑,此话是否在理。
翻译
棠棣绽放的花朵,花萼间光明绚丽。但凡如今人之间,无如兄弟情谊深。死亡丧乱的畏惧,兄弟极思怀担忧。原野湿地相会聚,兄弟之间有诉求。鹡鸰鸟儿在原野,兄弟急切救危难。每每虽有贤良友,也只徒然长叹息。兄弟墙内相争吵,对外共同御欺侮。每每却有贤良友,终究无人来相助。丧乱灾祸既平息,不仅安定且康宁。此时虽有兄弟情,不如朋友关系亲。陈列笾豆诸利器,饮酒站立依饫礼。兄弟既然已相聚,祥和快乐又敦睦。妻与儿女皆亲爱,如同琴瑟和合弹。兄弟既然已会集,祥和快乐情深厚。家庭之中是和顺,妻子儿女皆安乐。深入推究细图谋,此话诚然如实否?
《小雅·鹿鸣之什·常棣》题解赏析
解读
《常棣》是一首歌咏兄弟之情的诗歌。《毛诗序》定其主题为“闵管蔡之失道,燕兄弟也”,郑玄对此进一步阐释说:“周公吊二叔之不咸,而使兄弟之恩疏。召公为作此诗,而歌之以亲之。”
本诗共分八章,每章四句。首章以光明绚烂的常棣花起兴,道出“凡今之人,莫如兄弟”的论点。二、三、四三章,则对论点进行阐释论证,说明兄弟虽有时“阋于墙”,在急难外侮之时却是坚强的后盾;反之,朋友在安宁时好过兄弟,却在丧乱祸患之时少有真情。六、七、八章描写了兄弟家人齐聚一堂、宴饮歌乐的场景,抒发了对兄弟相亲、家庭和乐的祝福和希冀。
赏析
全诗八章,可分五层。首章为第一层,先兴比,后议论,开门见山,倡明主题。“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兴中有比;而诗人以常棣之花喻比兄弟,是因常棣花开每两三朵彼此相依而生发联想。“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这寓议论于抒情的点题之笔,既是诗人对兄弟亲情的颂赞,也表现了华夏先民传统的人伦观念。上古先民的部族家庭,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在他们看来,“兄弟者,分形连气之人也”(《颜氏家训·兄弟》)。因而,比之良朋、妻孥,他们更重兄弟亲情。钱钟书论及《常棣》时也指出:“盖初民重‘血族’之遗意也。就血胤论之,兄弟天伦也,夫妇则人伦耳;是以友于骨肉之亲当过于刑于室家之好。……观《小雅·常棣》,‘兄弟’之先于‘妻子’,较然可识”(《管锥编》)。这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更深刻揭示了《常棣》主题的历史文化根源。
二、三、四章为第二层。诗人通过三个典型情境,对“莫如兄弟”之旨作了具体深入的申发,即:遭死丧则兄弟相收;遇急难则兄弟相救;御外侮则兄弟相助。这可能是历史传说的诗意概括,也可能是现实见闻的艺术集中。这三章在艺术表现上也颇有特点。毛先舒说:“《常棣》,俗笔必先从和乐叙至急难,便乏味”(《诗辩坻》)。此篇则与之相反,事例的排列由“死丧”、“急难”到“外御”,从而由急而缓、由重而轻、由内而外,构成一个颇有层次的“倒金字塔”,具有强烈而深远的审美效果。其次,采用对比手法,把同一情境下“兄弟”和“良朋”的不同表现加以对照,更见出兄弟之情的诚笃深厚。“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又更深一层:即使兄弟墙内口角,遇到外侮,也会不假思索一致对外。“阋于墙”与“外御其务”,两句之间没有过渡,情绪和行为的转变即在倾刻,有力表现出手足之情出于天然、发自深衷。由转折手法构成的这一典型情境,因表现了最无私的兄弟之情,成为流传至今的典故成语。
第五章自成一层。如果说,前面是诗人正面赞颂理想的兄弟之情,这一层则由正面理想返观当时的现实状况;即由赞叹“丧乱”时的“莫如兄弟”,转而叹惜“安宁”时的“不如友生”。“虽有兄弟,不如友生”,这叹惜是沉痛的,也是有史实根据的。西周初年,出现过周公的兄弟管叔和蔡叔的叛乱。据此,《诗序》似认此诗为成王时周公所作,曰:“《常棣》,燕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西周末年,统治阶级内部骨肉相残、手足相害的事更频频发生。据此,《左氏春秋》的作者认为此诗为厉王时召穆公所作,《左传·僖公二十四年》:“召穆公思周德之不类,故纠合宗族于成周,而作诗曰:‘常棣之华……’云云。”《常棣》的作者,是周公抑或召穆公,尚难定论;但有一点可肯定,诗人的叹惜是有感而发的,且有警世规劝之意。不过,这是在宴饮的欢乐气氛中所唱之诗,因此,在短暂的低沉后,音调又转为欢快热烈。
六、七章为第四层,直接描写了举家宴饮时兄弟齐集,妻子好合,亲情和睦,琴瑟和谐的欢乐场面。第七章“妻子”与“兄弟”的对照,包含了诗意的递进:“妻子好合,如鼓瑟琴”,而“兄弟既翕”,则“和乐且湛”。诗人似明确表示,兄弟之情胜过夫妇之情;兄弟和,则室家安,兄弟和,则妻孥乐。末章承上而来,卒章显志。诗人直接告诫人们,要深思熟虑,牢记此理:只有“兄弟既翕”,方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兄弟和睦是家族和睦、家庭幸福的基础。明理规劝之意,更为明显。
《常棣》是《诗经》中的名篇杰作,它不仅是中国诗史上最先歌唱兄弟友爱的诗作,也是情理相融富于理趣的明理典范。陆时雍《诗镜总论》曰:“叙事议论,绝非诗家所需,以叙事则伤体,议论则费词也。然总贵不烦而至,如《常棣》不废议论,《公刘》不无叙事。”《常棣》的“不废议论,不烦而至”,似可析而为二。一是真挚委曲,感人之至。开篇形象比兴,富于理趣;随之围绕“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之旨,“丧乱”与“安宁”、“良朋”与“妻子”,及历史与现实、正面与反面,寓理于事,多层次地唱叹阐论,既感人亦服人。全诗笔意曲折,音调也抑扬顿挫,前五章繁弦促节,多慷慨激昂之音,后三章轻拢慢捻,有洋洋盈耳之趣。委曲深至,一片真诚。二是主题恒久,深邃之至。兄弟友爱,手足亲情,这是人类的普遍情感,也是文学的永恒主题。《常棣》对这一主题作了诗意开拓,因而千古传唱,历久弥新。同时,“常棣之华”、“莫如兄弟”、“兄弟阋墙,外御其务”,作为具有原型意义的意象、母题和典故,对后世“兄弟诗文”的创作产生了深刻的影响。而隋朝常得志的《兄弟论》,在新的背境下对《常棣》诗旨作了创造性的伸发,可以互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