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谷风》赏析-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小雅·谷风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置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
《小雅·谷风》赏析
在爱情里,初见无疑是浪漫的,恋爱自然是甜蜜的,若能与心上人结成连理,当然会令人喜上眉梢。有时甚至会觉得,就连离别相思的苦涩中,也因怀有重逢的希望而隐隐透出光来。漫漫长夜里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用来想念,有那么多美好的时光可以拿来回忆,总归是好的。
然而当红颜老去、最初的新鲜感渐渐消失,多少所谓的良人都会二三其德,情意转圜。这世间,多少男子都是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负心人,都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轻薄儿。这世间,多少女儿似水,生来柔情,偏偏总是被无情所扰,终究把一片痴心错付。
因而在这些缱绻飞扬的小情歌之外,《诗经》中还存在大量弃妇诗,它们或哀婉,或悲戚,或怨愤,如乌云、如闷雷、如玉碎,读来总让人心生不忍。
也许,从某种定义上来看,这些由女性唱出的和着眼泪的诗,皆为爱情的葬歌,是极度失望之后遗存的最后一丝绝响。它应该属于惨烈的情歌,唱给自己死去的爱情,唱给那些耽于爱情的少女。
《谷风》中的女子正是如此,不幸遇上了负心人,她陪他走过昔日的艰难忧患,他却在将安将乐之时将她遗弃山谷。谷中大风猎猎呼啸不停,直刮得大雨起天地暗,直刮得草木凋零高山欲倾,她独自在这山谷中,连号哭都湮没在风声里。仿佛世间所有的悲哀,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这首诗歌读来就让人胸中郁愤难平,千万种情绪压在心底难以排解。唯愿风渐歇雨渐止,愿她坚强平稳度过劫难,愿她收回错付的芳心,从荆棘之上低谷之中开出骄傲的花朵来,孤芳自赏,遗世而独立。
他是父亲最得意的学生。父亲说,英雄不问出处,他现在虽然清贫,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婉儿你嫁给他,不会一直吃苦的,况且为父自然会多多帮扶你们的。
她生在深闺,锦衣玉食地养大,其实对贫穷根本就没有概念。父母之命不可违,何况她躲在屏风后面看过,他温润儒雅,是个翩翩公子,讲学时口若悬河自是风度翩翩,倒像是自己所幻想的郎君模样。于是就这样嫁了吧。左不过是换下绫罗着布裳,饮食粗糙些,屋子狭小些而已,若得有情郎,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终于知道为何父兄要坚持给她如此齐备的嫁妆了,她觉得眼前的房子,顶多算得上四面墙壁而已,除此之外空空如也。屋顶破落,抬头就可以看见满天星辰,一层喜被甚至都挡不住墙缝里灌进来的风。只有两根细细的红烛,火焰在风中剧烈地摆动,似乎随时就要熄灭,这就是属于她的洞房花烛。
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更何况他是真的温柔体贴。
她摘去钗簪,一块葛布包住头发,将家里从里到外打扫一遍,他抢着扫地、担水、糊窗,脏活累活都抢着做。她十指纤纤,从来不曾进过厨房,摆在桌上黑乎乎的东西连自己都不敢下筷,他却吃得津津有味,认真地说都怪自己把火烧得太旺。
她坐在窗下缝缝补补,他便在一旁抄写经书补贴家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愿意把唯一一件长袍披在她身上、愿意把仅有的一碗米粥送到她嘴边。
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可以彼此依靠,虽然饥寒贫困,她却甘之如饴。因为她坚信,身边这个连做梦都在许诺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人,就是命定的爱情,她从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宁愿相信,当时的他也怀有一样坚定的信念。毕竟,在自己最落魄最贫困的日子里,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居然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为他低到尘埃里。
在爱情开始的时候,谁也没想过要背叛要抛弃,谁都以为身边的人是唯一,以为自己的爱是永恒。
他的仕途越来越顺,步步高升。房子换了好几处,侍女接下了她所有的活计,指甲慢慢长起来了,她又穿上了华美的衣裳。
起初,除了忙一些,他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总是尽快从宴会上回家,陪着她说话。他把每一天的所见所闻仔细说给她听,他总是亲自替她挑选衣服首饰,偶尔还会缠着她下厨,说是怀念以前的味道。
她一度觉得在更舒适的条件中,他们的爱情似乎更坚定了。帐内挂着他为她画的小像,佳人执松柏,遗世而独立。他问她为何偏爱松柏,她说喜欢它们凌驾于风雪之上的傲气,如果可以的话,自己下辈子也要做常青的松柏。
不料,一语成谶。
七年来每一个黄昏,她都站在松柏旁静思,有时候在看西天的落日,有时候在看归巢的倦鸟,更多的时候只是站在那儿,听一阵松涛而已。她恍惚觉得,自己脚下已经快要生根了,她愿意扎根在这山谷里。
当初极端的愤怒、滔天的愁怨已经快要被遗忘了,只是当山谷中大风起,心总是会隐隐约约地疼上一阵。若不是好心的侍女一路跟随并且救下重病的自己,或许她的尸骨早就烂成泥土,生出幽怨的荆棘来了吧。哪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倚着修竹、听着松风、簪着新开的花儿。
父亲过世,她着实伤心了好久,那个教给她诗书礼仪、抱着她看元宵花灯、为她精心择婿的慈父离去了,世上便再没有人会不图回报、不计付出地疼她宠她了。
作为她父亲最骄傲的弟子,一开始他的确很伤心,经常安慰着她自己也会忍不住流泪。可是渐渐地他便缓过来了,应和酒宴之事慢慢都恢复了,只有她念念不忘、忧思成疾,沉浸在自己的悲哀中,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将妖娆的歌女带回家,西院里的丝竹声整夜不断,搅得人辗转难眠。
病去如抽丝,她在床榻上躺了近三个月,他就来过一次,说姑娘年轻美好,不能无名无分委屈了人家。
谁没有年轻过?她在最好的年纪里,上山采薇下河浣衣,冬日里水冰冷刺骨,皲裂流血,伤口至今还留有浅浅的痕迹。她有最美好的容颜,青丝用一根木簪便绾起,珥珰都为他换了笔墨,后来首饰满妆奁的时候,她竟然在铜镜里看见了一根白发。她何尝不是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任凭他冷落、疏远,甚至侮辱、移情。
当那个妩媚的女子再次炫耀夫君所赠的凤头钗时,她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间就爆发了,夺过那支簪子,狠狠地摔在地上,踩得一塌糊涂。女子尖锐的哭喊、丈夫粗鲁的责骂,她似乎听不见。但“休妻”二字太过尖锐,几乎是闯进她的耳廓来,刺得人脑仁疼。
年轻的姑娘如此美好,全部的宠爱、尊贵的身份都要给她才好。夫婿原本就是轻薄儿,患难已过,哪里还记得当初的承诺。新人美如玉,他又怎么可能在乎旧人的哭泣?
她烧得昏昏沉沉,简直就是被飞沙走石的大风砸醒的,她像一件物品,被弃置在山谷里。四面高山上都是参天的林木,谷中却被狂风搅扰得寸草不生,连她刚出口的号哭,都被风扯碎,重重掷在地上。心如死灰,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的确是准备放弃生命的。
所以她完全不知瘦弱的侍女是如何把她拖到这茅屋中来的。这女孩子不过是在其父母双亡时,她帮忙安葬双亲,并收留的一个可怜人而已。没想到这份感情竟比她视为生命的爱情还要可靠,没想到一个几乎陌生的人儿居然比十年的枕边人还要真心,她不想辜负小女孩眼中期待的光芒,就这样喝下草药,从鬼门关转了回来。
她竟比侍女更能适应贫穷,修补茅屋、播种稻谷、纺织葛麻,只看得小女孩惊呆了。她嘴角上扬的时候脱口而出:“从前刚嫁给他的时候,天天都是这样过来的。”沉默,沉默,她尴尬地笑笑,哪里有什么从前可言了。
根本无从知晓究竟是何时何地放下了心中的执念,栖身的山谷中林木青青水流浅浅,看得多了也就忘记了俗世的烦恼吧。你看那太阳日复一日地升起,你看那花儿年复一年地开放,中间多少人的故事在发生呀,谁又能保证每一个都是幸福快乐的呢?从山顶眺望的时候,只觉松海苍茫,你看这山峦绵延起伏,你看那河流奔腾东流,天地浩大,个人的喜忧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如忘了吧,随风散了吧。
为何要为错误的人执拗一生?日将暮,倦鸟还,该回家点燃炊烟了,如今她可是能够做出一桌好菜了。
大好的时光里,为何不好好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