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鄘风·柏舟》原文
国风·鄘风·柏舟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国风·鄘风·柏舟》注释翻译
注释
中河:河水中央。
髧〔dàn〕:头发下垂状。
髦〔máo〕:指男子行冠礼前,头发齐眉,分向两边。
维:乃,是。
仪:配偶。
之死矢〔shì〕靡它:到死誓无他心。之,到。矢,通“誓”。靡,无。
只:语气助词,无实义。
谅:相信。
特:配偶。
慝〔tè〕:通“忒”,差错。
译文
飘来一条柏木船,飘呀飘在河中间。蓄分头的那少年,实在讨得我心欢。誓死不把心来变。我的娘呀我的天,就不相信我有眼!
飘来一条柏木船,飘呀飘在大河旁。蓄分头的那少年,实在是我好对象。誓死不把手来放。我的娘呀我的天,就不相信我有眼!
翻译
泛起那柏木小舟,漂流在河水中央。分发齐眉那少年,的确是我好配偶。至死终究无他心。我的母亲我的天,怎奈却不相信我!泛起那柏木小舟,漂流在河水边缘。分发齐眉那少年,的确是我好对象。至死终究无偏差。我的母亲我的天,怎奈却不相信我!
《国风·鄘风·柏舟》题解赏析
解读
这首《柏舟》的诗旨,以《毛诗序》为主流的传统说法多认为是卫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共姜拒绝父母改嫁之令,故作此诗以自誓其志。因此,古人多以“柏舟之痛”称呼女子丧夫之事,以“柏舟之节”赞美女子夫死不嫁之行。当今学者则多认为此诗描写了一少女欲择一少年为偶,但却未得到母亲同意,因此作此诗以表明其心、抒发其怨。
全诗共有两章,每章七句,两章形成了十分工整的叠咏结构。首章以泛舟漂游河上起兴,营造了一种安怡自在的氛围。然后就引出了诗人抒情的对象--“髧彼两髦”之人。在古代,这是男子弱冠(二十岁)之前的发式装扮,透露出女子钟情之人尚是一位少年郎。两章中反复强调“实维我仪”“实维我特”,再加上至死不二的誓愿,女子坚决果敢的意志毕露无遗。这恰恰与父母的“不谅”不信形成对比,所以本诗后两句多用叹词,表达了女子内心的愁怨和不满,也流露出一丝“天不遂人愿”的哀伤和无奈。
此诗的全部意涵,实际上已在第一章完全展现,然而诗人仅改变几个韵脚,用另一章再次咏唱一遍,将自己所要表达的情感尽情渲染。这种形式,充分体现了上古歌曲所具有的韵律感,甚至也常见于现当代歌曲之中,成为寄托情感、触动人心的一座艺术桥梁。
赏析
旧说多将这首诗与《邶风》中同名之作混为一谈,认为是共姜自誓之作。或以为卫世子共伯早死,其妻守节,父母欲夺而嫁之,誓而弗许,作此诗(《毛诗序》);或认为是共伯被弑,共姜不嫁自誓,作此诗(三家诗)。古人称丧夫为“柏舟之痛”,夫死不嫁为“柏舟之节”,皆原于旧说。而这些旧说多胶柱鼓瑟,实不可取。
其实诗意一看就很明白:主人公原是一个待嫁的姑娘,她选中的对象是一个不到二十的少年郎,——只消看他披着两髦,尚未加冠就可以知道。姑娘的选择未能得到母亲的同意,所以她满腔怨恨,发誓要和母亲对抗到底。
这首诗反映了《诗经》时代民间婚恋的现实状况:一方面,人们在政令许可的范围内仍享有一定的性爱自由,原始婚俗亦有传承;另一方面普遍的情况已是“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取妻如之何?非媒不得”(《齐风·南山》),礼教已通过婚俗和舆论干预生活。所以诗中女子既自行择欢,却又受到母亲的制约。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诗中也就表现了青年男女为了争取婚恋自由而产生的反抗意识,这是一个很新很有价值的信息。
这首诗还接触到一个更为普遍的社会问题:无论古今中外,在择偶的问题上,母亲和女儿的意见往往不能一致。母亲相中的,女儿不屑一顾;女儿中意的,母亲坚决不准带回家来。这种事不但古代有,今天还有;不但中国有,外国也有。例如白俄罗斯民歌《妈妈要我出嫁》中,妈妈给女儿挑了好多人家,女儿的表态都是“妈妈我不嫁给他!”印度尼西亚民歌《哎哟妈妈》中,女儿为自己辩解说:“哎哟妈妈,你不要对我生气,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
妈妈也曾年轻过,为什么一旦成了妈妈,就不理解年轻人的心思了呢?这是因为女儿是跟着感觉走,而妈妈多了些岁数,就多了些世故。这是因为妈妈健忘,多了些功利,就少了些热情;多了些理智,就少了些感觉。老是看家底呀,看文凭呀,看几大件呀,女儿都烦透了。殊不知“甜蜜的爱情从哪里来?是从那眼睛里到心怀”——与家底无关、与文凭无关、与几大件也无关。
母女的意见不统一,爱情就发生了危机。女儿要么放弃己见,要么作坚决的抗争。看来诗中女主人公是持后一种态度的:至死誓靡它!坚决到这种程度,母亲也就难办了。但要为娘的改变主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女主人公一面誓死维护爱情,一面从内心发出沉重的叹息:娘呀天啊,为什么就不相信我是有眼力的呢!这一声叹息,使得诗的内容变得沉甸甸的。
和《国风》、《小雅》中的多数篇章一样,这也是一首歌词。在形式上属于典型的两章叠咏:中心意思在第一章中已经说完,但只唱一遍不够味;所以第二章变易韵脚上的字,将同样的意思再唱一遍。实际上也就一支曲子,两段歌词,结尾处以咏叹作副歌。这种形式,在当代歌曲中,也还是很常见的。
诗经·国风·鄘风·柏舟鉴赏
《邶风·柏舟》为何人何事而作?汉代今古文家即有两说。古文《毛诗》以为卫顷公时仁人不遇之诗(见《毛诗序》),今文《鲁诗》则以为卫宣公时宣夫人所作(见刘向《列女传》)。自此以后历代争论不休,直到今天,看法也还不统一。如陈子展《诗经直解》、高亨《诗经今注》皆以为卫臣作,袁愈嫈等《诗经全译》、袁梅《诗经译注》皆以为女子不得意而作;更有持调和说者,如北京出版社《诗经选注》说是男子“借女子诉说家庭中的不幸遭遇,以寄托诗人自己政治上失意的幽愤情绪”。
今以本诗观之,应以卫臣说为长。如诗中有“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之语,明何楷《诗经世本古义》就说:“饮酒遨游岂妇人之事?”诗中有“愠于群小”之句,清陈启源《毛诗稽古编》就说:“朱子至谓群小为众妾,尤无典据,呼妾为小,古人安得有此称谓乎?”至如姚际恒《诗经通论》、方玉润《诗经原始》,亦皆有驳议。所以我们认为主女子诗者,理由并不充分,应以卫臣说为长。
此诗当依《毛诗序》为“卫顷公之时,仁人不遇”之诗,而“仁人”又为卫君之兄弟。卫顷公事迹,史籍虽然记载不多,但据《史记·卫世家》,顷公以重赂赂周夷王而得封为侯,已足见其为人。顷公于周夷王年即位,至厉王被放之年而卒,在位十二年,历夷、厉二朝(前866——前855)。夷王之父懿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夷王不德,贪利卖爵,厉王又好利暴虐,遂致灭亡。则此十二年中,是政治极为昏乱的时期,卫顷公以赂得爵,不务修德,则不任贤臣而仁人不遇,乃是必然的结果。这首诗正是从正义立场上发抒幽愤,暴露黑暗,反映了当时统治阶级内部正义与邪恶斗争的消长,表现了周王朝及诸侯国奴隶制走向崩溃的趋势。诗的内容是极富政治社会意义的。若如朱熹所说,只不过是妇人不得于夫,岂不大大缩小了这一意义吗?
因此,这首诗虽然作者未曾留名,但它确是一首爱国抒情诗。如果拿屈原的《离骚》来对读,将会更能说明一些问题。
屈原,楚之同姓也,处于怀王、襄王国运节节败落的时代,他热爱祖国,痛恨君主不明,小人当权,而作《离骚》;此诗的作者,卫之同姓,亦处于卫顷公政治昏乱,群小弄权的时代,作《柏舟》之诗抒发其关心国家的情怀;二人处境相似,情感相同,故其作品也非常接近。例如《柏舟》言“耿耿不寐,如有隐忧”;《离骚》说:“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写的也是这种隐忧。《柏舟》言“微我无酒,以敖以游”,乃谓饮酒遨游也不能排遣忧思;而《离骚》写真的上下周游。《柏舟》言“亦有兄弟,不可以据”;而《离骚》说“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又言“伤灵修之数化”,也是“不可以据”的意思。《柏舟》言“薄言往愬,逢彼之怒”,而《离骚》也说:“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怒。”《柏舟》有“我心匪石,不可转也”云云,《离骚》则说:“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柏舟》有“威仪棣棣,不可选也”,《离骚》也写了自我修饰。《柏舟》言“愠于群小”,《离骚》以女子为比,说“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柏舟》云“寤辟有摽”,以状孤立无助无所容身之苦,《离骚》则直述“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独穷困乎此时也”。《柏舟》言“静言思之,不能奋飞”;《离骚》亦直写“凤皇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终于“临睨夫旧乡”,“蜷局顾而不行”。
凡《柏舟》所有,《离骚》皆具,甚至叙述次序有时也相一致。这并非寻章摘句,强彼就此,试读《离骚》全文,其思想感情,与《柏舟》如出一辙,岂偶然乎?吾尝疑屈子学术,当有渊源,不当突然而有《离骚》之杰作,《诗经》应该就是渊源之一。屈原之谙《诗经》,书上虽无记载,但他读过《诗经》,似无疑问。原来《诗经》《尚书》,自西周以来就是天下各国通行的课本,故春秋时《左传》《国语》所记,自楚成王至昭王言论引《诗经》至数十次。战国史料缺乏,而诸子百家,包括楚人,亦多引《诗经》,是知屈原习《诗经》,且受《诗经》的影响,完全是可能的。
《离骚》是一篇伟大的爱国主义诗篇,《柏舟》同样是一首爱国主义作品。由于《柏舟》产生于西周末期,而《离骚》作于战国。两者相去五百年,所以创作方法、创作风格,各具自己的特点。
从创作方法讲,《离骚》是一篇浪漫主义作品,自不待言;《柏舟》则直抒感受,却符合现实主义创作精神。开篇以柏舟起兴,即提出“隐忧”,而这种隐忧使人不能成眠,无法排遣。这一章笼罩下文,下文即申述隐忧之故:为的是自己坚持正义、坚持高尚情操,绝不随人舒卷;为的是身受群小欺侮、主上不明;最后是走投无路,只有捶胸顿足,欲飞不能。全文直抒胸臆,反映了卫国君臣不肖、言路不通、政治黑暗的情况。出于正义,实事实写,所以我们说符合现实主义创作精神。
《柏舟》写法虽然不如《离骚》铺张扬厉,但其风格朴质,自有特点。《诗经》之诗本多“比兴”,而此诗六用比喻,各不相同。“汎彼柏舟,亦汎其流”,喻隐忧之不可解,“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喻君主被小人所壅蔽,皆隐喻也。“心之忧矣,如匪澣衣”,则明喻忧不可去。“我心匪鉴”“我心匪石”“我心匪席”三喻皆为反喻。此皆见其喻法之多样,从各方面描写出忧心之深切。姚际恒谓末三“匪”字前后错综,盖指“匪鉴”为单语,“匪石”“匪席”四句为排句,此又见其句法之变化。至如“耿耿”“棣棣”“悄悄”为叠韵,“隐忧”“以游”等为双声,“威仪”“受侮”为叠韵,又“觏闵既多”二句为对语,“我心匪石”四句为排对,“日居月诸”句中自韵,凡此不但音调铿锵,更重要的是运用恰当,对表现情感的抑扬起伏有很大的作用。
总之,《柏舟》一诗遣词炼字,十分优美,到了屈原,则发展了《诗经》的优点,独辟蹊径,创造了长篇巨著,其中的因缘关系是不难看出的,所以王逸《离骚章句序》说“《离骚》之文,依《诗》取兴”,诚然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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