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宰相晏殊的闲愁
北宋宰相晏殊(991—1055)五岁就有“神童”之称,十四岁参加科举考试,很快就完成了答卷,受到宋真宗的嘉赏,被赐同进士出身。宰相寇准说:“晏殊是外地人。”皇帝回答道:“张九龄难道不是外地人吗?”进行诗赋论考试的时候,晏殊上奏说:“我曾经做过这些题,请用别的题来测试我。”晏殊的真诚与才华受到宋真宗的高度赞赏。
不仅如此,皇帝还很欣赏晏殊的谨慎严密。皇帝每次向晏殊询问事情时,都会把问题写在小纸片上交给晏殊,而晏殊把自己的建议写好后,总是连同小纸片一起呈给皇帝。
因为受到皇帝的喜爱与信任,所以,晏殊在父亲去世后丧期未满就被召回任职。不久母亲去世,丧期未满又被召回高升。
朝廷官员们也喜欢晏殊的为人,他刚简威猛而待人以诚,虽处富贵,但生活相当简朴。他唯贤是举,无论亲疏,范仲淹、孔道辅、王安石等均出自其门下;韩琦、富弼、欧阳修等皆经他栽培、引荐。韩琦连任三朝宰相,富弼身为晏殊女婿,后来也官拜宰相。
一切都是那么和谐快乐,仕途上,晏殊想不高升也确实很难;生活上,晏殊唯一要做的就是抒写闲愁,以打发自己的快乐时光。
作为一代词宗和江西词派的领袖,晏殊的词语言清丽,声调和谐,情调娴雅,圆融旷达。最为脍炙人口的是《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听一支新曲喝一杯美酒,还是去年的天气旧日的亭台,西落的夕阳何时再回来?那花儿落去我也无可奈何,那归来的燕子似曾相识,在小园的花径上独自徘徊。
虽然伤春惜时,却清丽自然,耐人寻味:一切必然要消逝的美好事物都无法阻止其消逝,但消逝的同时仍然有“似曾相识”的美好事物再现,生活不会因消逝而变得一片虚无。
另一首《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则以健笔写闲情,念远伤春,娴雅蕴藉,兼有刚柔之美:“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片刻的时光,有限的生命,宛若江水东流,一去不返,让人深感悲伤。于是,频繁地聚会,借酒消愁,对酒当歌,聊慰此有限之身。若是登临之际,放眼辽阔河山,突然思念远别的亲友,就算是独处家中,看到风雨吹落了繁花,更令人感伤春光易逝。不如在酒宴上,好好爱怜眼前的人。
《木兰花·燕鸿过后莺归去》说的是春去难归,人去难留,只好借酒消愁。表面上看很消极,骨子里却有深深的隐忧和炽热的感情:“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鸿鹄春燕已飞走,黄莺随后也归去。这些可爱的鸟儿,一个个与我分离。仔细寻思起来,人生漂浮不定,千头万绪。莺歌燕舞的春景,像梦幻般没有几时,便如同秋云那样散去,再也难以寻觅它的踪影。像卓文君那样闻琴而知音,像汉水江妃那样温柔多情,遇到郑交甫解佩相赠,这样的神仙般的伴侣早已离我而去,即使挽断她们绫罗的衣裙,也不能留住她们的倩影。劝君莫要做举世皆醉唯我独醒的人,不如到花间去尽情狂饮,让酒来麻醉我这颗受伤的心灵。
晏殊的很多词,更像是为美女怨妇代言。
最著名的一首是《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伤离怀远,情致深婉而寥廓高远:“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清晨栏杆外的菊花笼罩着一层愁惨的烟雾,兰花沾露似乎是饮泣的泪珠。罗幕之间透着缕缕轻寒,一双燕子飞走了。明月不明白离别之苦,斜斜的银辉直到破晓还穿入朱户。昨天夜里西风惨烈,凋零了绿树。我独自登上高楼,望尽那消失在天涯的道路。想给我的心上人寄一封信,但是高山连绵,碧水无尽,又不知道我的心上人在何处。
《玉楼春·春恨》写离别相思:“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情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在绿杨垂柳、芳草萋萋的长亭古道上,他轻易地抛下我就登程远去。楼头的钟声惊醒了五更的残梦,心头的离愁就像洒在花底的三月春雨。无情人哪里懂得多情人的苦恼,一寸相思愁绪竟化作了万缕千丝。天涯地角再远也有穷尽时,只有怀人的愁思是无限绵长、没有尽期的啊。
人生短促,聚散无常,心情落寞,情调凄切,婉转缠绵,耐人寻味。
还有清而不丽、淡雅疏宕的《寓意》:“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我再也见不到你所乘坐的油壁香车,没想到我们是这么无缘,像那巫峡的彩云倏忽飘散,我在西,你向东。你是否记得,盛开着梨花的小院里,似水的月光照着我们相逢。柳絮飞扬的池塘边,我们曾相互依偎着,在微风里倾诉衷情。唉,往事如烟,我喝着酒打发走一天又一天,是那么的伤怀寂寞。眼前凄凉的寒食节景致,怎不令我加倍地思念你的芳踪。我的心,你知道吗?想寄封信告诉你,可这层层的山,道道的水,信又怎能到得了你的手中?
寒食春景,勾心摄魄;被迫分离,相思入骨。此诗意境清幽,情致缠绵。
当然,闲愁之外,晏殊的眼里还会有美丽的山水和纯粹的快乐,正如《破阵子·春景》中的描述:“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燕子飞来正赶上社祭之时,清明节后梨花纷飞。几片碧苔点缀着池中清水,黄鹂的歌声萦绕着树上枝叶,只见那柳絮飘飞。在采桑的路上邂逅巧笑着的东邻女伴。怪不得我昨晚做了个春宵美梦,原来是预兆我今天斗草获得胜利啊!不由得脸颊上也浮现出了笑意。
一切都是那么清新活泼、淳朴芬芳:北归的燕子、飘落的梨花、池上的碧苔、清脆的鸟啼,映衬着笑靥如花的少女,让人感受到春天的生机勃勃和青春的无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