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本真痴情的晏幾道
“宋词小令第一人”晏幾道(1038—1110)是北宋宰相晏殊的第七子。晏幾道出生时,晏殊已四十七岁,作为家中最小的儿子,晏幾道自然得到了父亲格外的宠爱。有一次,在家中举办宴会时,晏殊让五岁的小儿子晏幾道露一手,晏幾道张嘴就背了柳永的艳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晏殊不禁喟然长叹:“孺子不可教也!”
虽然晏幾道七岁就能写文章,十四岁就科举及第,但他的六位兄长都先后步入仕途,唯独他一个人天天逍遥自在地纵横诗酒、春风得意。
父亲去世之后,晏幾道的生活一度十分窘迫。
晏幾道三十七岁时,变法派们从他反对变法的朋友郑侠家中搜出他的词作《与郑介夫》:“小白长红又满枝,筑球场外独支颐。春风自是人间客,主张繁华得几时?”于是,变法派以讽刺“新政”、反对改革为名,将晏幾道逮捕下狱。这件事对晏幾道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从此,他从书生意气的公子哥沦落为潦倒落魄的文人。
四十五岁时,晏幾道才得到一个小官,监颖昌许田镇。当时的颖昌知府韩维是晏殊的弟子,晏幾道给韩维献上了自己的词作,韩维却说他“才有余而德不足”,希望他能“捐有余之才,补不足之德”,全然没有晏家门生的温情,晏幾道如同大冬天里被人泼了一瓢冷水。
虽然世态炎凉,但晏幾道的人脉资源仍然相当丰厚,北宋名臣范仲淹、欧阳修、韩琦等,皆出自他父亲的门下。就是晏家自身,也不乏出类拔萃的人物:两个姐夫,富弼官至宰相,杨察位居礼部尚书,几个哥哥也都在朝为官。如果他肯开口相求,做官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他却对潦倒的生活安之若素、不以为意,始终保持着一份不侍权贵的磊落与清高。
年轻的时候,文坛领袖苏轼想通过自己的学生黄庭坚引见,晏幾道却断然拒绝说:“如今在朝廷当大官的,有一半都是从我家出去的,我都没空见他们,更何况你!”面对如此倔强的落魄公子,苏轼也只能一笑了之。
晏幾道七十岁的时候,权势正盛的蔡京派人求他写词,他就写了两首《鹧鸪天》,但只歌咏太平,无一字提及蔡京。
与对待权贵的态度相反,晏幾道与赴吏部等候改官的黄庭坚相聚时却毫无隔阂,常在寂照房里饮酒唱和,有时醉倒在酒家垆边,有时同榻夜话,纵论时势,畅谈抱负,气概豪迈。
晏幾道的每一首词,差不多都与爱情有关,特别是在经历了家境衰落、仕途坎坷之后,晏幾道更是把全部忧愁都融入诗酒风流,沉浸于爱情的感伤之中。
晏幾道经常到朋友沈廉叔和陈君龙家做客,与他们一起饮酒赋词;晏幾道每有新词,就交给家中名为莲、鸿、、云的四个歌女即席演唱。歌女们貌美如花又善于表演,歌酒相和,让人如醉如痴。
与许多文人的逢场作戏不同,晏幾道对歌女从没有轻贱之心,他的感情真淳、深沉,即使萍水相逢,他也会投入真心。“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第一次见面,沉静的歌女小就给晏幾道留下了惊艳的印象,《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中充满了晏幾道对小的怀念之情:“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深夜梦回楼台,朱门紧锁,酒醒后帘幕重重低垂。去年的春恨涌上心头时,人在纷扬的落花中幽幽独立,燕子在微风细雨中双双飞翔。记得与小初次相见,她穿着两重心字香熏过的罗衣。琵琶轻弹,款款倾诉相思。当时明月如今犹在,曾照着她彩云般的身影回归。
一袭薄罗衫,幽怨的琵琶声里满含着相思,站立在落花中孑然一身,归去时像彩云飘然而逝。词句写得如此美丽,怎不令人心动?古代著名的乐曲《彩云追月》,据说便是由这首词改编而来。
可惜,晏幾道神仙般的日子很快过去,好友沈廉叔早逝,陈君龙卧病不起,歌女们也都各自散去不知所踪。
后来的一场酒宴上,晏幾道意外地与当年的一位歌女相逢,他惊喜交加又无限伤感,写下了一首流传至今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当年首次相逢,你酥手捧杯殷勤劝酒,频举玉盅,是那么温柔美丽而多情,我开怀畅饮,喝得脸红。我们尽情地唱歌跳舞,直舞到挂在柳梢照到楼心的明月低沉,直唱到无力再把桃花扇摇动。自从那次离别后,我总是怀念那美好的相逢,多少回梦里与你重聚。今夜里我举起银灯把你细看,还怕这次相逢又是在梦中。
一对恋人的“爱情三部曲”:初盟,别离,重逢。一个是殷勤地劝酒,一个是拼命地喝酒,重逢时的惊疑和惊喜毫无忸怩作态。悲感欢情都是那么情深意浓,语言也委婉细腻、风流妩媚而又清新俊逸。
就这样,晏幾道的词作以“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的典雅和“秀气胜韵,得之天然”的清丽而冠盖一时。
晏幾道五十一岁的时候,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到颍昌当知府,接替了韩维的职位。范纯仁非常喜欢晏幾道的词作,极力劝说晏幾道结集出版,晏幾道也想整理一番以免误传,于是就有了纯情痴意、深婉执着、动人心魄的《小山词》的诞生与传世。
小山词与花间词的区别在于:“花间词如披金戴玉之贵妇,小山词如天生丽质之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