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家夫子”的边塞前辈
在唐诗的百花园中,边塞诗从来都以其雄浑、磅礴、豪放、浪漫、悲壮、瑰丽的独特美学风格成为最绮丽的一枝,独成一派。围绕这枝花,至盛唐时期,形成了一个庞大而光彩熠熠的诗人群,除了王昌龄、高适、岑参、王之涣、李颀等尤以边塞诗著称的诗人,还有初唐的杨炯、陈子昂、杜审言,以及盛唐时期的三大诗人李白、杜甫、王维——他们虽不以边塞诗闻名,但也写出了不少边塞名篇,如李白的《关山月》《塞下曲》,王维的《使至塞上》《从军行》,杜甫的《前出塞九首》《后出塞六首》等。而这个群体中,最负盛名的当属被称为“诗家夫子”“七绝圣手”(语出《唐才子传》)的王昌龄。
但最早以豪气侠任及爽朗绮丽的边塞诗闻名的诗人是王翰——就是写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那位。王翰出身于并州(今山西太原)一个富裕家庭,长相俊秀,饱读诗书,英姿豪迈,为人豪放不羁,甚至让人觉得过于不羁。因此,见过王翰的人会很快分为两个阵营,而绝不会出现模棱两可的中间派:喜欢他的人觉得他不拘俗礼、潇洒直率,不喜欢他的人则觉得他粗俗无礼、放浪形骸。
七一〇年,二十三岁的王翰一举进士及第,高中进士的他非但没有在行为举止上略作收敛,反而更加恃才傲物、狂傲放纵,经常“发言立意,自比王侯”(《旧唐书·王翰传》),以放荡为风骨。他在著名的《古蛾眉怨》中这样写道:“人生百年夜将半,对酒长歌莫长叹。情知白日不可私,一死一生何足算。”诗中透出一种强健、豪迈、快意、坦荡的精神力量,这是他骨子里面带来的。在当时,这样的人未免过于特立独行,当然会让大多数人难以接受,觉得他过于轻狂,因为中国文化强调的是内敛谦虚、言行合礼。但是,也有人非常欣赏这种敢于突破传统牢笼的怪才,如当时的并州长史张嘉贞及其继任者张说。
张嘉贞出任并州长史时,早就听说过王翰的文名,便派人将其邀请到府中,礼遇有加,甚至亲自出门迎接,还留下他一起用餐。王翰感恩长史如此礼遇,当场就作诗填词,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谁也没有想到,王翰写完诗呈到张嘉贞面前,张嘉贞刚要看,他却说:“恩公莫急,有如此美酒相伴,不如我王某将此诗唱于恩公,如何?”张嘉贞心头一动,心想果然潇洒爽直,便请他即席唱诗。王翰张口一唱,音调清越,意蕴豪迈,听者无不默默赞赏,可唱着唱着,他还跳起舞来了,自唱自跳,舞姿刚健,神气豪迈。这样一来,任谁也难忘这王翰的潇洒风度,任谁也难忘“王翰”二字。
张嘉贞离开并州后,张说继任并州长史,对王翰更是重视,经常与他谈论政事乃至治国经略,还举荐他当了昌乐县尉。七二一年,张说入朝为相,调王翰入朝任秘书正字,不久又擢升其为驾部员外郎,这是一个负责往前线输送马匹与粮草等军需物资的官职。不久之后,王翰以驾部员外郎的身份前往西北前线,这才有机会饱览塞外风物及边疆战事。有一天,王翰在军帐中看到了一位将军正在饮用葡萄酒,却突然获得军报,还来不及喝完杯中的葡萄酒,号角声就已经呜呜地响起,将军不禁对左右说:“如果这次出战我醉倒沙场,你们可别笑话啊,自古以来沙场征战有几人能完身归来!”到了晚上,更是听到有人用胡笳演奏《折杨柳》,声音极其悲凉,令人思念正当春暖花开的长安。
王翰感触极深,当晚即写下了两首流传千古的《凉州词》:
其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其二
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
夜听胡笳折杨柳,教人意气忆长安。
西北边疆归来的王翰,虽然见识了沙场征战、人生无常,但毕竟生逢大唐盛世,国家蒸蒸日上,许多男儿均通过投边报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这种乐观向上的盛唐气象激励着他,使他热血沸腾,对走马沙场、杀敌报国的壮士们充满了崇敬之情。但是过了长城,看到长城脚下的累累白骨,王翰震惊了,附近的老人告诉他,那是秦始皇时代筑城卒的遗骨。王翰由此感慨万千,认为秦始皇费力筑长城是一种愚蠢的做法,秦王朝灭亡的本源是“祸起萧墙”,自我消耗。这就是王翰传世不多的作品中的另一首边塞名作《饮马长城窟行》,从战争激奋人心的一面,看到了保国安民的重要性:
长安少年无远图,一生惟羡执金吾。
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为君西击胡。
胡沙猎猎吹人面,汉虏相逢不相见。
遥闻鼙鼓动地来,传道单于夜犹战。
此时顾恩宁顾身,为君一行摧万人。
壮士挥戈回白日,单于溅血染朱轮。
回来饮马长城窟,长城道傍多白骨。
问之耆老何代人,云是秦王筑城卒。
黄昏塞北无人烟,鬼哭啾啾声沸天。
无罪见诛功不赏,孤魂流落此城边。
当昔秦王按剑起,诸侯膝行不敢视。
富国强兵二十年,筑怨兴徭九千里。
秦王筑城何太愚,天实亡秦非北胡。
一朝祸起萧墙内,渭水咸阳不复都。
作为唐代重要的边塞诗人,这次西北之行对王翰影响至深,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此次远行,重要边塞诗人的行列里可能就不会有王翰之名。王翰家中富有,回京后立刻回归了富家公子的奢侈生活,据说他家中养了好几匹名马,蓄养着十几位歌伎,整天呼朋唤友前来饮酒作乐,喝大酒,赌大钱,狂妄不已,长安城无人不知王翰的豪气,也无人不讨厌他这样的嚣张气焰。厄运很快降临。张说被罢相后,他一手提拔的王翰自然难免被贬的命运,先被贬为汝州(今河南汝州)长史,接着又被贬为仙州(今河南叶县)别驾。
但是到任后的王翰并不收敛,而是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整天呼朋唤友喝酒赏乐、游山打猎,天天如此,自然是声名在外了。当时的河南名士祖咏、杜华等都是他的座上宾。传说杜华的母亲知道王翰很有才华,又有官职,还有万贯家财,非常羡慕,有一天对自己的儿子说:“我听说古代有一个孟母三迁的故事,孟母带着儿子和厉害的人做邻居,我们也可以搬过去和王大人做邻居。你如果能和王大人走得近一些,我就放心了。”可见王翰当时的名声多大,在小地方简直成了神话。当然,王翰的“美名”不可能不传到长安,所以很快他又一次被贬。这次他被贬为道州(今湖南道县)司马,可是还没上任就病殁于途中,享年不足四十岁。
这一年大约是七二六年,王昌龄刚刚结束漫长而收获颇丰的壮游,在蓝田县隐居。
躬耕与壮游
稍晚于王翰的王昌龄是长安灞上(今西安白鹿原)人,出身于贫苦农家,所以从十几岁开始就在灞上躬耕渔猎,以维持生活,补贴家用,同时读书作诗,直到约七二〇年前后怀着投身报国、戍边建功的雄心壮志出游西北边塞。灞上躬耕渔猎的生活给了王昌龄不少的磨炼,所以即便他年纪轻轻,所作的诗词也毫无年轻气盛的戾气,读来颇觉修行深厚、老成持重,颇有隐者风度。
如《题灞池二首》之一所写:“腰镰欲何之,东园刈秋韭。世事不复论,悲歌和樵叟。”完全是一派隐者的生活场景,恬然淡泊,不问世事,渔樵为乐,但也掩饰不了清贫生活所带来的不甘。而至“庭前有孤鹤,欲啄常翩翻。为我衔素书,吊彼颜与原”(《灞上闲居》)及“永怀青岑客,回首白云间。神超物无违,岂系名与宦”(《独游》),就更是超然物外、万事不关心的得道隐士了,翩跹飞至眼前的白鹤,床头桌角的无为闲书,青青莽莽的山林,飘飘荡荡的白云,才是真正可以让这个年轻人安心的东西,官衔功名对他来说远不如清风与浮云。这是大自然、渔耕生活以及那些闲书对王昌龄的塑造。
但至七一九年,唐玄宗已经即位八年,政权稳定,寰宇安宁,社会进一步发展,国力进一步强盛,玄宗不安于仅做守成皇帝,开始敲打周边小国,想使它们进一步臣服,进一步昭示大唐天威,所以边塞之地开始大量吸收人才。这为许多科举不顺的豪放文人提供了一条新的入仕之途。这一年冬天,王昌龄离开了家乡灞上,向北而行,想在西北边境一带获得沙场征战的机会(当时,那里正在发生叛乱),正如《变行路难》一诗所言:“单于下阴山,砂砾空飒飒。封侯取一战,岂复念闺阁。”
数九寒天,一路行来,自然十分艰辛,如他在《大梁途中作》这首诗中所云:“怏怏步长道,客行渺无端。郊原欲下雪,天地棱棱寒。当时每酣醉,不觉行路难。今日无酒钱,凄惶向谁叹。”路途遥远,路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本来就十分阴冷的天气看起来还要再降一场大雪,囊中羞涩的他这一路劳累艰辛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但还是要继续行路。冬天的黄土高原百草枯萎,光秃秃的山头之间是纵深的沟壑,沟壑上零零散散地长着一些弯弯曲曲的树,都光秃秃的,干枯的树枝斜刺天空。行至泾州(今甘肃泾川)时,他甚至动了打道回府的念头:“林峦信回惑,白日落何处。徙倚望长风,滔滔引归虑。”(《山行入泾州》)
经冬历夏,好几个月之后,王昌龄终于到了萧关(今宁夏固原东南)。在关中的西北方向,横亘着绵长而险峻的六盘山,它是阻扼西北突厥、吐蕃进攻中原的天然屏障。此时王昌龄所在的萧关正位于六盘山山口,它依险而建,是关内抗击西北游牧民族进犯的前哨。正值八月,但西北的秋意已经十分浓重,百花落尽,枯叶满地,老蝉还在做最后的呐喊,秋风一过,沙尘漫天,夜晚风大时,风声犹如鬼哭狼嚎,令人不安。短暂的夏季已经消逝,萧索漫长的冬季很快就要来临,王昌龄似乎能感受到秋风渐冷、寒意加强的速度,自然心生悲凉,作了《塞下曲四首》,劝人珍惜好时光,莫学争勇斗狠、炫富卖俏的游侠儿,诗中满是边塞之地的苍凉气象:
其一
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道。
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
从来幽并客,皆共沙尘老。
莫学游侠儿,矜夸紫骝好。
其二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其三
奉诏甘泉宫,总征天下兵。
朝廷备礼出,郡国豫郊迎。
纷纷几万人,去者无全生。
臣愿节宫厩,分以赐边城。
其四
边头何惨惨,已葬霍将军。
部曲皆相吊,燕南代北闻。
功勋多被黜,兵马亦寻分。
更遣黄龙戍,唯当哭塞云。
过了萧关,再往前就是边塞驻军所在地白草原了。白草原以北便是突厥人的地盘“六胡州”,叛乱中心兰池州就位于这一带。王昌龄策马来到白草原边缘,望着浑浊的黄河水从黄土高原上奔流而去,又回望京城长安的方向,一片苍茫。那滔滔的黄河水,源源不断,没有尽头。白草原一片萧索,无边无际的旷野上空无一人,他不禁想,如果有人看到我,定会在心中发问:“那个骑马东来的人是谁呀?”这正是他的《出塞行》中所描写的内容:“白花原头望京师,黄河水流无尽时。穷秋旷野行人绝,马首东来知是谁。”
王昌龄“马首东来知是谁”的这种尴尬的直觉没错。确实,他这单枪匹马长途跋涉的投边之举有点尴尬:当他历经数月、千里迢迢赶到白草原时,那里的叛乱已在一个月前被平息。王昌龄只好带着满心失落,又开始千里迢迢的漫游,打算漫游一圈之后回长安参加科举考试。他继续北上,游历了幽州、蓟州、平州等地,后来暂时客居并州(今山西太原),七二三年玄宗驾幸河东时,他还写了一首《驾幸河东》诗来歌颂太平,又写了《上李侍郎书》赠给吏部侍郎李元缩,希望得到举荐,但终无结果。秋天,王昌龄返回长安。
王昌龄的首次科举并不顺利,这年春天,在知道自己未及第后,他又一次离开长安,继续漫游,想去更远的边疆,再次寻求建功报国的机会。这次他一路向西北进发,经原州、陇右、腾格里沙漠以南地区,然后溯黄河而上,经会州,至兰州,又至临洮、鄯州、凉州、甘州,最后到达肃州,在肃州逗留期间,还去了肃州西部的玉门军驻地,见到了玉门关,然后又远游碎叶(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
一路行来,唐王朝辽阔的西北边塞、壮观的边疆风光、军中将士们的戎马生活、战争传说,以及边地风物民俗,都对王昌龄产生了很深的触动。雄伟的烽火台、古老的长城、催人思乡的月亮、悲凉的羌笛声、因干旱而扭曲的老榆树、沙场故地的森森白骨、雄壮延绵的祁连山、耸入天际的雪山、遥远的玉门关、狂风骤起时的沙尘蔽日等深深地刻在了王昌龄的脑海里,它们以悲凉的气息、雄壮的声音共同酝酿了边塞的诗意,于是便有了著名的《从军行七首》。
其一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其二
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
其三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其四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其五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其六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其七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
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然而,诗中描写的这些战争王昌龄并没有机会参与,他对战争细节的了解源自将士们的讲述。他只看到玉门山层峦叠嶂,峰回路转,人马在山中行进,很快就不知身之所在,而楼兰还遥遥无际。
时光荏苒,很快又将近两年过去了,王昌龄始终没有得到征战的机会,通过戍边而报国立功的路途渺茫,他不禁产生了怀疑:“虽投定远笔,未坐将军树。早知行路难,悔不理章句。”(《从军行二首》)他想,对于一个文人来讲,参军报国这条路过于艰难,或许还是应该老老实实地“理章句”,参加科举考试。他决定不在边塞继续徘徊等待。
七二五年年末,在一片“杀气凝不流,风悲日彩寒”(《代扶风主人答》)的肃杀景象中,王昌龄带着满心失落回到了久违的长安,决定弃武从文,开始另一种与投边截然不同的生活。几年的边塞奔波及回程路上的所见所闻,使王昌龄对战争有了新的认识,战争不仅仅是人们建功立业的途径,更是许多家庭妻离子散、一贫如洗的根源,唐朝数量庞大的戍边将士中有多少人“十五役边地,三回讨楼兰。连年不解甲,积日无所餐”(《代扶风主人答》),这个问题令人深思。
长安入仕,旗亭画壁
长安郊区的蓝田县有一个叫石门谷的地方,那里终年溪水泠泠,满山的松柏苍苍翠翠,白云飘浮在山岭上,是隐居佳境,清净宜人,别有洞天。晴好的天气里,还能看到几个僧人在松树下乘凉打坐。夜晚,月光皎洁,透过密密匝匝的松针,为行人照路,花影投射在茅屋墙壁上,影影绰绰,四野寂静无声。从西北归来的王昌龄就隐居在此,读书作诗,同时与长安众多名士交游往来,凡来过这里的朋友都无比羡慕他的这种生活,如常建说“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宿王昌龄隐居》),王维说“笑谢桃源人,花红复来觌”(《蓝田山石门精舍》)。
七二七年,王昌龄再次应试,终于进士及第,任长安秘书省校书郎,一边做官一边继续与长安名士诗酒交游,联唱迭和,名动一时。这一时期与王昌龄密切交往的除了王维和常建,还有高适、王之涣、王缙(王维之弟)、李白、郑胪、崔国辅、裴迪、储光羲等。这其中最被传为美谈的是唐人薛用弱《集异记》中记载的“旗亭画壁”的故事。
冬季的一天,天空飘着小雪,王昌龄、王之涣、高适三人酒兴大起,就相携来到一家小酒馆,沽酒小饮。这时,一位梨园官员带着十几位女弟子登楼宴饮。三位诗人换到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围着小火炉,边饮酒边看她们表演。一会儿,又有四位美貌的梨园女子走进门来,开始伴着乐曲演唱当时的名曲。三位诗人悄悄约定:“我们三人在诗坛算是有些名气了,今天看看这些歌女们唱谁的诗更多一些。”这虽然是个玩笑,但每个人其实都很看重。
一位歌女首先唱道:“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王昌龄伸手在墙壁上画了一道,随口说:“我的绝句。”随后一歌女唱道:“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今寂寞,犹是子云居。”高适伸手画壁,随口说:“我的。”又一歌女出场,唱道:“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王昌龄又伸手画了一下,说道:“又是我的绝句。”王之涣要年长于王昌龄和高适,并且出名很早,可是歌女竟然没唱他的诗,心里有点不太痛快,就对其他二位说:“这几个都是不出名的小丫头,所唱不过是巴人下里之词,那阳春白雪之曲岂是她们唱得了的!”他指着几位歌女中最美貌娴静的一个说:“这位美人如果还不唱我的诗,我就甘拜下风。如果她唱了我的诗,那二位就尊我为师好了。”
轮到那个最美貌的姑娘唱了,她一开口就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是王之涣的《凉州词》。王之涣自然得意至极,揶揄王昌龄和高适:“怎么样,我没有妄言吧?”三人开怀大笑。歌女们听到他们的笑声,不知何故,走上前来询问:“请问几位大人,何事这样开怀?”王昌龄把比诗一事告诉她们,歌女们纷纷施礼下拜:“请原谅我们俗眼不识神仙,恭请诸位大人一同就宴。”三人也不推辞,欢饮了一整天。
王之涣、高适都是王昌龄的好朋友,也是诗歌史上跳不过去的重要边塞诗人。他们的故事是不能不说的。先说年长于王昌龄的王之涣,那个“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王之涣,那个“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登鹳雀楼》)的王之涣。
王之涣出生于六八八年,北方人,年轻时就一身豪侠义气,放荡不羁,常击剑悲歌,在诗坛上颇负盛名。王之涣出众的才华受到了许多人的赏识与钦羡,由于他“慷慨有大略,倜傥有异才”,在担任衡水县主簿时,还因此缔结了一段良缘。他的妻子李氏是衡水县令李涤的千金,当时正值十八岁妙龄,可她愿委身下嫁给父亲的部下,一个比自己大将近二十岁的男人。许多人对此窃窃议论,但这桩婚姻恰恰是王之涣的出众才华和人格魅力的体现。不过,这样一个大才子,仕途却不太得意。在衡水主簿任上,王之涣曾遭人诬谤,才高气盛的他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干脆拂袖弃官而去,此后一直闲居在家。直到十六年后,在朋友苦口婆心的劝说下,五十岁的王之涣才复出为官,在文安县当了个小小的县尉,但不到一年就因病去世在官任上。
当然,作为一代著名诗人,他的诗歌不仅仅只有《登鹳雀楼》和《凉州词》,他还另有两首送别诗,也是唐诗中的名作,一首题为《送别》:
杨柳东门树,青青夹御河。
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
一首题为《九月送别》:
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
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作断蓬飞。
再说高适,那个“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别董大》)的高适。高适是渤海蓨(今河北沧州)人,后迁居宋城(今河南商丘睢阳),出身名门,祖父高偘为一代名将,曾屡破外敌,立下过赫赫战功,但到他父亲时家道中落,显赫不再。高适继承了祖父身上的将军气概,豪爽开朗,积极进取,有着强烈的功名心,所以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就只身进长安,寻找入仕机会。可是蹉跎数年并没有结果,非但如此,当他失意落寞地回到家中,才知道父亲已经过世,这使得他的处境更加艰难,因为他不仅要继续寻求出仕的机会,还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来。无奈之下,他只好客居梁宋之地(梁是如今的河南开封一带,宋为商丘一带),在宋城乡间以耕种、渔樵为生,“兔苑为农岁不登,雁池垂钓心长苦”(《别韦参军》),一时间穷困潦倒。
七三一年前后,高适听说幽燕边境爆发了战争,认为这是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便独自仗剑北去,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来到了燕赵边塞之地。和同时代的优秀边塞诗人一样,面对壮阔无比的塞外风光,初到此地的高适豪情澎湃,而唐王朝将士们与胡人纠缠的血腥杀戮更是令他难忘而悲叹。高适许多著名的边塞诗正是缘起于他的这次边塞之行,如写营州少年的《营州歌》:
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
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再如写幽州民风尚武的《蓟门行五首》:
其四
幽州多骑射,结发重横行。
一朝事将军,出入有声名。
纷纷猎秋草,相向角弓呜。
其五
黯黯长城外,日没更烟尘。
胡骑虽凭陵,汉兵不顾身。
古树满空塞,黄云愁杀人。
又如他反思征战的名作《燕歌行》: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
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
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
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高适此次出塞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通过投边从军,谋取入仕的机会,在那里他写了不少诗歌投赠给恒州刺史韦济、朔方节度副大使信安王李祎,可惜都没有回音。无奈的高适带着无限的惆怅与失落,重回家乡。当他回到梁宋之地时,恰巧碰上李白和杜甫也在这里,于是意气相投的三人,一同登台远眺,一同饮酒赋诗,过了一段惬意的日子。到了七三五年,对功名念念不忘的高适又一次西进长安应举,但等待他的是又一次失败。接下来的几年他都留在长安等待入仕的机会,可是直到他再一次离开,也没等到出头之日。他又一次回到宋州,继续与文人士子保持联系,等待时机,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虽然七四九年、七五二年,高适曾分别出任封丘县尉和河西节度使哥舒翰幕府书记官,但都不算特别得志,直到七五五年安史之乱爆发,哥舒翰受命镇守潼关,素受哥舒翰器重的高适才因此先官拜左拾遗,后转监察御史,官衔与政治地位陡然上升。不久,因杨国忠屡次催促哥舒翰出兵潼关,打乱了哥舒翰严防死守的战略,致使潼关失守,长安不保,玄宗仓皇出逃。高适毫不犹豫地追随玄宗向西南而去,他忠心的举动赢得了玄宗的信任与好感,因此官拜谏议大夫,成为朝中的重要谏官。后来,他又在反对玄宗“诸王分镇”和讨伐永王李璘等大事上立了功,受到了刚即位的肃宗的破格提拔,骤登高位,官居御史大夫、淮南节度使,后来又迁剑南节度使、刑部侍郎等。《旧唐书》中说:“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一再贬谪,坎坷仕途
七三六年,唐玄宗任用牛仙客为宰相,担心朝野有非议,就问高力士:“任用牛仙客做宰相,朝野议论觉得如何?”高力士回答说:“陛下,牛仙客出身地方,并无宰相之才。”唐玄宗非常生气。不久监察御史周子谅就上书弹劾新任宰相,也说他才能威望均不符宰相之职,唐玄宗觉得这是挑战了他的权威,盛怒之下对周子谅严加制裁,判罪流放。不久,周子谅的举荐者张九龄被罢相,接着又被贬为荆州长史。牛仙客之前虽然也统领一方,但确实没有宰相之才,所以就相位之后,凡事唯唯诺诺不敢裁决,所有政务几乎都由李林甫做主,而李林甫则一心奉承玄宗、独断专权、闭塞言路、排斥贤才、重用胡兵,被认为是导致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人物之一。
张九龄是唐代几百年间著名的贤相,他被罢相招致了士子的非议,而议论最激烈的人中,就有王昌龄。三四年前,在秘书省校书郎一职上一待就是七年的王昌龄再次参加官员选拔考试,因表现超群绝伦,刚刚被授予汜水县尉的小官职,因为替张九龄抱不平,很快遭到贬谪,贬往岭南。春天,王昌龄从汜水出发,一路经南阳、新野,特意绕道襄阳拜会老朋友孟浩然,诗酒游乐,逗留了好几个月,直到秋天才离开。孟浩然在《送王昌龄之岭南》一诗中记载了这次送别,其中写道:“已抱沉疴疾,更贻魑魅忧。数年同笔砚,兹夕异衾稠。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此时,他们都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了,所以感慨往日的青春意气。
七三九年,唐玄宗加号“开元圣文神武皇帝”,大赦天下,王昌龄因此由岭南返回长安,归途中还特意去荆州拜望贬官至此的宰相张九龄。张九龄已经年过六十,由于长期的操劳,尽显老态,但并不落寞,这次贬官使他彻底放松下来,他看淡了仕途的得失,纵情自然山水之中,像一个隐士一样,令人羡慕。就像王昌龄在《奉赠张荆州》中所写的那样:“祝融之峰紫云衔,翠如何其雪崭岩。邑西有路缘石壁,我欲从之卧穹嵌。”
当然,王昌龄也不会忘记去看看老朋友孟浩然。这次相会非常美妙,但结果令人遗憾。在王昌龄前去拜访之前,孟浩然已经患病日久,他的背上长了毒疮,经过治疗眼见有所好转,医生叮嘱他忌口,不能饮酒,不能吃辣,也不能食用海鲜。可是老朋友王昌龄的到来,实在令久病落寞的孟浩然高兴不已,兴之所至,当然是无酒不欢,于是他吩咐家人准备了酒菜鱼肉,款待王昌龄。一时高兴,将医生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王昌龄还没离开时,孟浩然就旧病复发,没几天就过世了。这让王昌龄悲伤不已,待孟浩然安葬之后,才心怀内疚地踏上返回长安的路途。
七四〇年冬天,返回长安没多久的王昌龄被任命为江宁丞,又一次离开京城长安。离开长安那天,年仅二十多岁的诗人岑参为他送行,还特意写了一首《送王大昌龄赴江宁》,对他一生不得志表示惋惜,同时又勉励他到任后爱惜身体:“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经过洛阳时,又有李颀为他设宴送行,李颀写了一首题为《送王昌龄》的送别诗,其中写道:“漕水东去远,送君多暮情。淹留野寺出,向背孤山明……叹息此离别,悠悠江海行。”
与王之涣和高适一样,岑参和李颀也是不能不提的著名边塞诗人。出身贫苦的岑参是江陵(今湖北荆州)人,此时的他还在长安淹留,整整四年后才如愿进士及第,谋得了一个参军的小官职。这个时候,岑参也还没能写出他那些脍炙人口的边塞诗。七四九年,岑参辞去了无聊的参军之职,仗剑骑马,千里迢迢奔赴西域,在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芝的幕府充掌书记。
安西四镇节度使驻地为旧时龟兹都城(今新疆库车地区),为唐时西部边陲,再往西便是中亚诸国。那里的自然风光与关内截然不同,广袤的大漠、飞沙走石、雪原火山,这些气象宏伟、瑰丽的塞外风情,令岑参感到非常震撼,同时无边的荒凉也让离家许久的诗人怀念起家人来。《碛中作》正是他第一次出塞时的见闻与感受: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对于初次出塞的岑参来说,风景虽壮观无比,可是辛苦的军旅生涯令人难以忍受。所以,两年之后岑参回到长安,半官半隐,只七五四年再度出塞。这一次他是在安西北庭节度使封常清的幕府任判官,官职有所提升,也基本适应了苦寒的边塞生活,心情明快,经常随军出行,对从军生活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更深刻的体会。种种因素的叠加,使岑参在这一时期创作了大量优秀的边塞诗。
如为大将封常清出师壮行的《走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非常生动地描绘了冬季西域风吹斗石满地走的恶劣自然环境及将士忍受严寒行军打仗的情景,令读者读之有如身临其境: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而送友人归京的边塞送别诗《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则描绘了边疆地区银装素裹的雪天景象,依依不舍的送别之情为此诗增添了一种浪漫的情调: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七五五年,安史之乱爆发,封常清被诏回京城,保卫长安,兵败被杀。失去依靠的岑参也不得不离开边塞,重回关内。后来,在老朋友杜甫等人的推荐下,他曾在动荡的肃宗朝廷担任过右补阙,但几经官场沉浮,一直郁郁不得志。
李颀与王昌龄年岁相近,在洛阳相见时也已年近五十岁。早早中了进士的李颀,仕途更不如意,中进士后授官新乡(今河南新乡)县尉,但多年不见升迁,久而久之,他也不以为意,任其自然,后来在这个小小的县尉任上半官半隐,最后干脆辞官隐居嵩山,聊度余生。李颀虽也以写作边塞诗著称,但他一生都未出塞,只是因为交游广泛,和王昌龄、高适等人关系密切,所以对边塞生活的艰辛、战争的残酷,有一些间接的了解。在唐代边塞诗中,他的《古从军行》和《古意》都是名篇。《古意》先写男儿在边塞心怀壮志、奋勇杀敌,后写听见羌笛声不觉思乡落泪,通过前后对比,生动地刻画了戍边将士的生活,也非常巧妙地表达了诗人的反战思想:
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
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杀人莫敢前,须如猬毛磔。
黄云陇底白云飞,未得报恩不得归。
辽东小妇年十五,惯弹琵琶解歌舞。
今为羌笛出塞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李颀的边塞诗在思想上比较独特,他广为流传的诗歌,不管是《古意》还是《古从军行》表达的均是反战思想,如果说《古意》只是有所流露,《古从军行》则是尖锐的讽刺与批评。《古从军行》以汉喻唐,以汉武帝开边讽刺唐玄宗征战,直说经过多年的征战,牺牲了万千将士,最终换来的只是一些葡萄种子,反战思想非常明显: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再说王昌龄。在江宁任上,他曾多次回京,希望可以留任长安,为国效力,但始终没有机会。那一时期,唐玄宗对周边少数民族地区穷兵黩武,王昌龄还希望上书言事,把自己有关兴国安邦的见解上陈给皇帝:“良马足尚踠,宝刀光未淬。昨闻羽书飞,兵气连朔塞。诸将多失律,庙堂始追悔。安能召书生,愿得论要害。戎夷非草木,侵逐使狼狈。虽有屠城功,亦有降虏辈……”(《宿灞上寄侍御玙弟》),可惜早已懒于政事的皇帝,哪里还对这些感兴趣,一切政务早都交给了李林甫。
王昌龄一直对自己被贬江宁心怀不满,所以从长安奔赴江宁时,他曾在洛阳逗留了半年,迟迟不去报到。而到江宁之后,每天借酒消愁,又经常去太湖等地游历,看上去确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就是他接连被贬的原因,即“不矜细行,谤议沸腾”(见《河岳英灵集》)。七四二年的一天,好友辛渐在江宁小住一阵后要回洛阳去了,王昌龄依依不舍地将他送到了润州,这才在渡口与他分别。临别时,王昌龄写下了著名的《芙蓉楼送辛渐》,特意嘱咐辛渐,如果洛阳的朋友问起他的近况,就告诉他们自己如玉壶冰心一样不改初衷: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永远回不去的长安
李白有一首著名的《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这首诗大约作于七四九年(一说七五三年),李白在扬州听说王昌龄被贬龙标(位于今湖南洪江市)时。王昌龄于七四八年从江宁县尉被贬为龙标县尉,理由依然是“不护细行”。到达龙标后,王昌龄几无功名之心,只是为了生活还在官任上蹉跎时间,所谓“但营数斗禄,奉养每丰羞”(《放歌行》),所以经常以诗酒自娱,宴请宾朋,吟诗酬唱。《长信秋词五首》大约就是诗人这一时期的作品,以宫怨诗的形式表达了此时幽暗落寞的心境,而同时还怀抱一丝被召回京的希望,哀哀怨怨,凄凄惨惨:
其一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其二
高殿秋砧响夜阑,霜深犹忆御衣寒。
银灯青琐裁缝歇,还向金城明主看。
其三
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其四
真成薄命久寻思,梦见君王觉后疑。
火照西宫知夜饮,分明复道奉恩时。
其五
长信宫中秋月明,昭阳殿下捣衣声。
白露堂中细草迹,红罗帐里不胜情。
然而,这些哀怨的呼声并没有回音。与此同时,七五一年,唐玄宗命人为安禄山营建一座壮丽的邸宅于亲仁坊;此时,安禄山已兼任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拥兵二十余万;同年,杨国忠使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征讨南诏,大败而归;七五三年一月,李林甫死,杨国忠继任;次月,史思明兼任北平太守、平卢兵马使、卢龙军使;七五五年,安禄山以讨伐杨国忠为名率十五万大军自范阳南下,一路向西南进发,直逼长安;七五六年,安禄山攻破潼关,玄宗外逃,长安沦陷。这一切来得太快,而唐王朝还没做好准备。
这一年,远在龙标的王昌龄许久之后才知道这个消息,于是离开龙标,想回长安老家,但在途径安徽时,被亳州刺史闾丘晓所杀。七五七年,叛军围困睢阳,张巡告急,宰相张镐兼任河南节度使号令集结诸军,急速救援,并传令亳州刺史闾丘晓,命他出兵营救。闾丘晓害怕战败祸己,行进迟缓,甚至坐视叛军攻城。后来叛军攻陷睢阳,张巡遇害,张镐大怒,命令左右杖杀闾丘晓。闾丘晓赶紧求饶:“宰相,在下家有老小,请放我一条生路!”张镐大声吼道:“王昌龄的亲人让谁来养!”闾丘晓听了此话,自知命已绝矣,便再也无话可说,遂被军棍杖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