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欧阳修的快乐生活
在欧阳修(1007—1072)快乐生活的后面,有一个坚强能干的母亲。
欧阳修是家里的独子,三岁丧父,与母亲郑氏相依为命,孤儿寡母到湖北随州投奔欧阳修的叔叔。叔叔家不是很富裕,好在母亲郑氏是受过教育的大家闺秀,她用荻秆在沙地上教欧阳修读书写字。在母亲的教导督促下,天资聪颖的欧阳修刻苦勤奋地读书,常向别人借书抄读,往往书还没有抄完,就已经能够背诵。少年习作诗赋文章,文笔老练,有如成人。
在母亲的守望中,欧阳修虽然前两次参加科举考试都意外落榜,但到了二十八岁时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士及第。
后来,欧阳修又有一个很靠谱的工作和亲友团队。
欧阳修的岳父胥偃同时也是他的恩师。二十四岁那年春天,由胥偃保举,欧阳修才得以就读于最高学府国子监,并在国子学的广文馆试、国学解试中均获第一名,成为监元和解元,又在第二年的礼部省试中再获第一,成为省元,也算是“连中三元”。
二十八岁那年,在由宋仁宗亲自主持、欧阳修的同乡晏殊担任主考官的殿试中,欧阳修位列二甲进士及第,被授任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充任西京(洛阳)留守推官。
欧阳修刚一中进士,就被恩师胥偃定为自己的女婿,第二年,欧阳修就迎娶了新娘胥氏。欧阳修的上司,吴越忠懿王钱俶之子、西京留守钱惟演对欧阳修、梅尧臣、尹洙这些年轻人非常好,不仅很少让他们承担琐碎的行政事务,还公开支持他们吃喝玩乐。
有一次,欧阳修等人到嵩山游玩,傍晚下起了雪。忽然,钱惟演的使者赶到了,带来了优秀的厨子和歌伎,并传钱惟演的话说:“府里没什么事,你们不用急着回来,好好地在嵩山赏雪吧。”正是在钱惟演的大力支持下,欧阳修等人才有了充分的时间去琢磨古文创作,后来才会留下无数千古名篇。
在西京洛阳纵情山水的自由生活,不仅奠定了欧阳修一生的文学基础,更成了欧阳修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所以,因受好友范仲淹改革失败的牵连而被贬为夷陵(今湖北宜昌)县令时,欧阳修还深情地写道:“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欧阳修高中进士时所娶的夫人胥氏,新婚不久便去世了。被贬后不久,欧阳修娶了已故宰相薛奎的二女儿。薛奎的大女婿是跟欧阳修一起参加殿试并获得了状元的王拱辰。
当年殿试之前,欧阳修觉得自己肯定能夺得状元,于是特意做了一身新衣,准备到时候穿。与他同在广文馆读书的王拱辰也获得了殿试资格。殿试的前一天晚上,王拱辰穿上欧阳修的新衣服戏言说:“我穿状元袍子啦!”没想到王拱辰就真的中了状元。
后来,王拱辰的夫人去世后,他又娶了薛奎的三女儿,继续做薛家的女婿和欧阳修的连襟。欧阳修写诗调侃王拱辰说:“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
欧阳修主持《新唐书》的修撰时,负责写列传的宋祁总喜欢用些生僻的字眼。从年龄、资历上说,宋祁都是欧阳修的前辈,欧阳修不便说他,只好委婉地讽劝。一天早上,欧阳修在门上写下八个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宋祁笑说:“这不就是‘夜梦不详,题门大吉’的意思吗,有必要写成这么深奥吗?”欧阳修笑道:“我是在模仿您修《唐书》的笔法呢。您写的列传,把‘迅雷不及掩耳’这句大白话都写成‘震霆无暇掩聪’了。”宋祁听了,明白欧阳修的意思,不禁莞尔,以后写文章也平易起来。
苏轼考中进士后,给欧阳修写了一封感谢信。欧阳修称赞苏轼文章写得好,说读着他的信,“不觉汗出”,感觉自己也该避让这后生三分。他对苏轼奖掖有加,苏轼也没有辜负欧阳修的期许,最终成为继欧阳修之后的又一文化巨人。欧阳修晚年还经常拿出自己年轻时写的文章来修改。夫人心疼地规劝道:“这么大岁数了,难道还是小孩子怕先生骂吗?”欧阳修笑道:“不怕先生骂,却怕后生笑。”
欧阳修的幸福生活任何时候都不会被打断,因为在他的生活中,从来都不缺美景、美酒和美女的陪伴。
三十四岁的时候,欧阳修被召回京,三年之后任右正言、知制诰,又积极参与范仲淹、韩琦、富弼等人推行的“庆历新政”,在守旧派的阻挠下,新政又遭失败,欧阳修被贬为滁州太守。后又改知扬州、颍州、应天府。
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经常带着吏民出去游玩,在山中野餐,喝醉了就迷迷糊糊地看着大家玩乐。每年夏天,他都会派人采来荷花,插到盆中,叫歌伎取荷花相传,传到谁,谁就摘掉一片花瓣,摘到最后一片时,就饮酒一杯。
传说,有个歌伎居然会唱欧阳修所有的词。欧阳修出使辽国的时候,接待他的官员请来当地一位歌伎助兴,嘱咐她好好款待欧阳大人。歌伎只是答应,并不多说话,大家还以为她毕竟是边远地区的歌伎,什么都不懂。谁知席间歌伎一开口,唱的竟全是欧阳修的词。
欧阳修的词写得好,也难怪歌伎能够全部背下来。
欧阳修西京留守推官任满,离开洛阳之时写了《定风波·把酒花前欲问君》:“把酒花前欲问君。世间何计可留春。纵使青春留得住。虚语。无情花对有情人。任是好花须落去。自古。红颜能得几时新。暗想浮生何时好。唯有。清歌一曲倒金尊。”
写了《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举起酒杯之前想把归期约定,想说时佳人无语流泪,如春风妩媚的娇容先自凄哀低咽。人生自是有情,情到深处痴绝,这凄凄别恨无关楼头的清风和中天的明月。饯别的酒宴前,不要再演唱新歌,这一曲已让人愁肠寸寸郁结。此时只需你我相携同游,把满城牡丹看尽,这样才会无憾地与归去的春风辞别。
写了《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庭院深深,不知有多深?杨柳依依,飞扬起片片烟雾,一重重帘幕不知有多少层。豪华的车马停在贵族公子寻欢作乐的地方,她登楼向远处望去,却看不见那通向章台的大路。已至春暮,三月的雨伴随着狂风大作,即使是重门将黄昏景色掩闭,也无法留住春意。泪眼汪汪地问落花可知道我的心意,落花默默不语,一片片花瓣被风吹到秋千外。
欧阳修被贬为夷陵县令时,很想念他的妻子,写了《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去年正月十五元宵节,花市灯光像白天一样明亮。月儿升起在柳树梢头,我们约在黄昏以后同叙衷肠。今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月光与灯光仍同去年一样,但再也看不到去年的故人,泪珠儿不觉湿透了衣裳。
写了《长相思·花似伊》:“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别离。低头双泪垂。长江东。长江西。两岸鸳鸯两处飞。相逢知几时。”
看着花儿像你一样,柳枝也像你一样。花儿柳枝正嫩的春天,人却要别离,不禁低下头流下两行清泪。长江的东边,长江的西边,两岸的鸳鸯在两处飞舞着,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逢呢?
还写了《踏莎行·候馆梅残》:“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熏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客舍前的梅花已经凋残,溪桥旁新生细柳轻垂,暖风吹送着春草的芳香,远行人跃马扬鞭。走得越远离愁越没有穷尽,像那迢迢不断的春江水。柔肠寸断,粉泪盈盈,不要登高楼望远把栏杆凭倚。平坦的草地尽头就是重重春山,远行人还在那重重春山之外。
春山是倚楼远望的闺中人穷尽目力所能达到的地方,又是她的想象所能达到的极限,远方到底怎样,她不得而知。然而远行人还在春山之外,也就是在越过了她的目力和想象之所及的地方,但她还是要倚那危栏向远方眺望。
欧阳修写给美女们的词让人如痴如醉、心驰神往,他写给朋友们的词也是情深义重,让人一唱三叹。
他写给梅尧臣一首《浪淘沙·把酒祝东风》:“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端起酒杯向东方祈祷,请你再留些时日不要匆匆离去。洛阳城东垂柳婆娑的郊野小道,就是我们去年携手同游的地方,我们游遍了姹紫嫣红的花丛。欢聚和离散都是这样匆促,心中的遗恨却无尽无穷。今年的花比去年更红,明年的花儿会更美丽,可惜不知那时将和谁相伴观赏?
他还写给梅尧臣一首《采桑子·天容水色西湖好》:“天容水色西湖好,云物俱鲜。鸥鹭闲眠,应惯寻常听管弦。风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琼田。谁羡骖鸾,人在舟中便是仙。”
西湖风光好,天光水色融成一片,景物都那么鲜丽。鸥鸟白鹭安稳地睡眠,它们早就听惯了不停的管弦乐声。那风清月白的夜晚更是迷人,湖面好似一片白玉铺成的田野,有谁还会羡慕乘鸾飞升成仙呢,这时人在游船中就好比神仙啊!
欧阳修的一生如此美好快乐,最根本的原因还是他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是他对大自然和人生的深深热爱与眷恋。正如他在《戏答元珍》中所说:“春风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见花。残雪压枝犹有橘,冻雷惊笋欲抽芽。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
我怀疑春风吹不到这荒远的天涯,不然已是二月,这山城怎么还看不见春花?残余的积雪压在枝头好像有碧橘在摇晃,春雷阵阵,那竹笋也被惊醒想要发嫩芽。夜晚听到归雁啼叫勾起我对故乡的思念,带着病进入新的一年,面对春色有感而发。我曾在洛阳做官观赏过那里的奇花异草,山城野花开得虽迟也不必为此嗟叹惊讶。
晚年的欧阳修,自称有藏书一万卷,琴一张,棋一盘,酒一壶,陶醉其间,怡然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