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己一人谁是?已矣出自清代纳兰性德《荷叶杯·知己一人谁是》,“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作品原文】
荷叶杯·知己一人谁是
纳兰性德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
赢得误他生。
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
莫道芳时易度,朝暮。
珍重好花天。
为伊指点再来缘,疏雨洗遗钿。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故事赏析故事赏析
这是纳兰词最凄绝的一首,每每读它,心里便有一种难遣的悲伤,一词一句,竟如此令人断肠。或许,有人会说纳兰“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不屑,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读懂词里的那份凄绝和肃杀,没有理解纳兰心中抽剥的那层层伤痛。
华丽的悲伤,不是悲伤。真正的悲伤,总是以一种平淡的情感融入人的生命里,随着生而灿烂,随着死而沉寂。
知己,一个多么沉重的词。那什么样的人才能算知己?春秋时期,伯牙鼓琴,子期倾耳,听出了“巍巍乎若泰山”,听出了“洋洋乎若江河”,这便是不问姓名的知己。三国时期,曹植不顾徐干“薇藿弗充虚,皮褐犹不全”,愿“弹冠俟知己,知己谁不然”,这便是不问贫贱的知己。唐代诗人王勃送杜少府去蜀州上任,虽知以后天各一方,但他认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便是不问距离的知己。同样,王维在送元二去安西,临行前饯别,他举杯慨叹:“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便是不问时空的知己。鲁迅在《书信集·致山本初枝》喟然长叹“只想同两三位知己走走”。
纳兰词中知己,却显得有些孤绝。虽没有“历尽天涯无足语,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的傲绝,却有“赢得误他生”的苦断;虽没有男性心中偌大的空域,但有女性指尖独有的灵慧,它能熨平他积攒在心中落寞的沟沟壑壑,它能淬炼他那些郁郁不得志流浪的文字,它能揉碎他结在情感枝丫上的那些硬茧。这样的知己,只要一位,足矣!
纳兰的这个知己,是一位亦师亦友的女子——他的妻子卢氏。他们的结合虽不是出自你情我愿的本意,却冥冥中散着天意。她虽不是他日暮思念的第一位女子,但她却是他生命低谷时期朝朝相伴的妻子。只要她煮一杯老茶,摆两个藤椅,静听他倾诉一腔乱如麻的心事,他笑,她喜,他悲,她落泪。淡淡的,甜甜的,就这样,不相依,便知你我。不相偎,便知四季。
知己的深情,一朝一夕岂能说尽;知己的情分,岂能一生一世就断。在卢氏逝去的十一年里,纳兰容若写了那么多的悼亡词,字字滴血,字字断肠。情,深重如此,也带走了他年仅三十二岁的生命。或许,真的是“有情终古似无情”,若无情,便不会为情所累,便会躲开尘世离合的纠缠,便会无波无痕,无爱无恨。正如金庸先生所说:“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可那只是或许而已。
轻轻地为纳兰叹息。妻子卢氏,原本他是不愿娶的,因为他心里还有“相看好处却无言”的表妹,还有红颜知己。温婉善感的卢氏又怎会不知道?只是,她爱他,不语相思,不语离愁,不问他心里梦里那纷繁美好的影子,只要静静陪在他身边就好。
还记得,嫁给他第三年的那个秋天,帘卷落花如雪,凄迷的月光下,袅袅寒烟。远远地,他看见她一人坐在小红亭的藤椅上,用玉钗轻轻敲竹。竹寒,月冷,她黯然低头,问竹清冷如许,可有愁心,可有人怜?是不是亦如她,落寞不被人知,愁痕满地?听此问,他的心一疼,想走过去,将她拥个满怀,可只见那倩影一转,他未如愿。
自此,他决定,接受她,亦如接受他不肯面对的自己。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她要,他都给她。可上天总是苛待,不久,她便凄凄惨惨地魂逝,钗钿约,竟抛弃。
其实,这样的结局更好。生时他不能全心全意地珍惜她,心心念念的是别人,他和她,总是隔着空洞的皮囊,心灵难以靠近。而死,却让她真正成为了永恒。从此,他夜夜低泣,想“不辞冰雪为卿热”;他的词里血泪交溢,哀可蚀骨。没有人再挂念他,怕他“西风独自凉”;没人再和他一起,“赌书消得泼茶香”;没人再和他“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再没人问添衣……
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近来,忆起才觉得愈加心伤。
如今的他独卧疏衾,再无人可以与他一起度过漫漫长宵,再无人与他话长更。
每至夜晚,檀香未尽,他的心已成灰。他无声哽咽,几次偷拭青衫泪,只悔从前薄情。想起她的绝美笑颜,盈盈姿态,想要凭仗丹青重省识。他立即下床,提笔,以泪研墨,丹青妙笔,在纸间洇开,那是她吗?莫知他心,如此思念,却怎的记不起?可,一片伤心画不成啊。纵是神来之笔,又怎能画出他此时的哀伤与沉痛,怎能画出为他泪痕难干的爱妻?
画不出,便找出她的旧时书,他一遍一遍地看,鸳鸯小字,犹记得她学字时的认真,被说“手生疏”时羞涩的娇态。重看一遍,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所有与她有关的细节他都记得,历历在目。这些当时看似不经意的细节,而今却如此令他牵肠。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
生命啊宛若蜉蝣,开谢皆如昙花,从最初的萌动,到盛绽的美艳,再从盛绽的美艳到败落的完寂,一个句点的完成,也只在弹指一瞬间。
朝来又是暮往,月缺再复月圆,一念的相思,只能注入了指间那粒有着禅香味道的念珠里!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他都愿为她长跪在无言的佛前。
自她舍他而去,记不得又过了人间几番寒暑,然短短三年相处的点滴,早已成为他永难解开的心结,他依旧停留在原地,就这样想着她、念着她,因为她不仅是先娶后爱的妻子,还是懂他的知己、惜他的红颜……
当一眸残花飞雨,穿越时光的藩篱,乱渡于泪痕斑斑的诗笺,明知想到抑或是看到的只是水中花,镜中影,灵魂的枝丫上,他无法阻止自己对她的思念!
既然今世的他们,留不住誓言中的永远,那么,他来生也要拼着再续这段姻缘,人说,多情的人,自古以来都是无情的,可谁又能体会得到这份伤感?
卢氏啊!容若已把你的名字,缀饰在他词的每一个韵脚上,黯然的歌者,势必要将那短暂三载瞬时的片段,演绎成千古传唱的经典!
一朝凤凰离散,独留往事悲欢,碧落尘寰,此岸彼岸,容若真的不知,究竟是该以情缘的尺度,去丈量死亡,还是该以死亡的尺度,来丈量未了的情缘。
昨夜,容若又梦到了卢氏,一样的柔风,一样的月色,不同的却是他将呢喃的私语,化作了泣血的召唤……而她依旧站在那里泪眼婆娑,却又不语不言……
当通灵的鸿雁,被豢养在轮回的牢笼之中,无论春夏秋冬,四季如何轮转,她早已成为他朝朝暮暮也难以参透的禅。
是啊!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有时,不圆满比圆满更满,不成全比成全更全。
又到了她的忌日。他和她,尘土相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偏偏又是葬花天气,雨滴空阶,分明是夏夜,却犹如寒更,寂寞凄凉。三载悠悠,魂梦缥缈,到底是梦是醒?若是梦,已有三年之久,该梦醒了。而生,才是梦,才应解脱。他早已生无眷恋,只因觉“人生无味”,倒不如一抔黄土。他想,如果可以,他一定要与九泉之下的她通信,一定得问问她,这几年生活是苦是乐,她和谁人伴。今生已无望,那,是否能期待结个来世的知己?
每每念到此,心下一片凄然。他真的应了那句誓言:“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知己之恨,何时已?但如果来世两人俱薄命,再缘浅、剩月零风里,又该如何?会不会,生生相错?
为伊指点再来缘。
奈何,疏雨洗遗钿。
赢得误他生啊。来世,就来世好了。因为,人生得一知己,真的可以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