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出自纳兰性行德《浣溪沙》(败叶填溪水已冰):败叶填溪水已冰,夕阳犹照短长亭。何年废寺失题名。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净消尘土礼金经。
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出处
《浣溪沙》
纳兰性德
败叶填溪水已冰,夕阳犹照短长亭。
何年废寺失题名。
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
净消尘土礼金经。
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故事赏析
这首词,是容若在一个萧瑟的冬日里途径一处荒废的寺院,有感而作。
“败叶填溪水已冰”,交代外景,残败的落叶填满了小溪,而小溪也早就结冰了。“夕阳犹照短长亭”,“短长亭”在前文已经讲过,是城外供路人歇脚的地方。“何年废寺失题名”,镜头拉近,一座寺院不知是哪年修建的,匾额要么朽坏了,要么被蛛网遮盖了,看不出这寺院的名字。
上片这三句话就像电影一开始时的镜头手法,先给人一个“败叶填溪水已冰”的画面,然后摇成远景“夕阳犹照短长亭”,然后镜头逼近一座废寺,在门口停顿片刻,再模仿人抬头仰望的感觉向上转到匾额。当然,真要用镜头来表现,自然会比这三句词更流畅、更细腻,但在诗词的表现能力里边,这三句已经非常精彩了。
诗词里边写景的句子和电影的镜头手法是异曲同工的,如果不懂这些,写出来的东西就会像室内剧一样,毫无镜头美感可言。这种手法在诗歌艺术史上也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唐人讲“诗中有画”,这还只是使诗歌语言具有了静态的画面美,还没有动态的镜头美,到了容若的时候,这种镜头美就比较成熟了。现在还有很多人说诗必盛唐,一来是崇古心理作祟,二来是对历代诗歌缺乏综合了解,三来唐诗比较通俗,易于被广大人民群众接受。事实上艺术总是越发展越高明的,只是越高明的东西就越少有人能够领会。
下片把镜头从“景”切换到了“人”的身上:“倚马客临碑上字,斗鸡人拨佛前灯”。这个对仗很工整、很巧妙,也很费解。有注本说这里“倚马客”和“斗鸡人”对举,意思是这座寺院里的人已经不是往日的善男信女了,而是前来闲游的过客,或是贤人雅士,或是豪门贵族的公子哥们。此中涵义,是说无论古今,贤愚不肖,各色人等,此际都成为了过去。
但这个解释未必就是对的。这两句词的难解,有人说是用典太偏,我倒觉得难度不在这里,而在于你很难确认它们到底是用典还是白描。
“斗鸡人”确实有个典故。唐玄宗宠爱一个叫作贾昌的斗鸡小孩,给了他极其尊贵的待遇,而且恩宠达几十年之久。但斗鸡斗得再好,毕竟也是个弄臣,贾昌的待遇让文人们很看不惯,少不了写诗讽刺。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逃亡蜀地,贾昌没了靠山,只好隐姓埋名寄居于一所寺院,家里那么多的财富全被乱兵所劫,一点都没剩下。大概是因为受了这个刺激,也受了这一段寺院生活的感染,等时局稳定下来之后,贾昌没再重操旧业,而是真当和尚去了。他是弄臣出身,一直都是个富贵文盲,老来勤读佛经,也开始识文断字了,从此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开始了清苦的修行生活。
“倚马客”也有个典故,这是大家熟知的“倚马千言”,现在我们夸一个人可以随时随地给领导写稿子,也可称“倚马千言,文不加点”。
在我看来,这里的“倚马客”和“斗鸡人”都不是白描,而是用典,因为一来这两则典故都很切合容若的身份;二来从对仗规则来看,如果“斗鸡人”是用典,与之对应的“倚马客”应该也是用典,这是通常注本不察的地方。
从“倚马客”来看,容若一来才情过人,确实有着倚马千言,文不加点的本事,二来他做的也正是这种差事,经常要给康熙皇帝处理公文、翻译应景之作等等。“倚马客临碑上字”突出的一个反差:为领导写稿子的大手笔如今竟然在这荒废的寺院里临写碑文。
从“斗鸡人”来看,容若也是一般地“少年得志”,虽然不是弄臣,但也不是大臣——以满洲传统论,他只是一个奴才;以工作职责论,也无非是个秘书、保镖、跟班。尽管甚得皇帝宠信,那又如何呢?和斗鸡神童贾昌又有多大的分别呢?越是深入汉文化,越是难免会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无法认同的感觉。而今在这座荒废的寺庙里,“斗鸡人拨佛前灯”,这个皇帝驾前的红人也像安史之乱以后的贾昌一样,在佛家的世界重新寻找安身立命之所了。
末句“净消尘土礼金经”,所谓“金经”,有注本解释为《金刚经》的简称,这是不对的;有注本认为泛指佛经,这是对的,却未详述此说法的来历。为什么佛经会被称为金经,因为抄写佛经会消耗大量黄金——古人写字,无非是用文房四宝“笔、墨、纸、砚”,至多也就会用到朱砂,而抄写佛经可大不一样,墨里是要掺金粉的。抄啊抄,工工整整的,泥金小楷《金刚经》,想想就觉得漂亮,就觉得尊贵。一个人抄,两个人抄,倒也用不了多少金子,可架不住千千万万个人抄。当千千万万篇漂亮尊贵的泥金小楷佛经被抄完之后,也就又有大量的黄金被这么消耗掉了。历史研究者曾对中国历史上大量黄金的消失感到难以理解,后来得出的结论就是:黄金都被佛祖弄走了,一是金粉抄佛经,二是没完没了地给佛像重塑金身。
重新品位容若这首词的下片三句,“倚马客”表示一流的才干,“斗鸡人”表示荣耀与地位,而这些在一座荒废的寺院之中却完完全全地匍匐了下来,所谓“净消尘土”既写实(拂去衣服上的征尘),也是写虚(忘掉尘世的纷扰),最后的归宿只有这寂寥的佛前。这是怎样一种刺骨的消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