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博山炉烬未全灰出自纳兰性行德《浣溪沙》(脂粉塘空遍绿苔):脂粉塘空遍绿苔,掠泥营垒燕相催。妒他飞去却飞回。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博山香烬未全灰。
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博山炉烬未全灰出处
《浣溪沙》
纳兰性德
脂粉塘空遍绿苔,
掠泥营垒燕相催。
妒他飞去却飞回。
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
博山香烬未全灰。
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博山炉烬未全灰故事赏析
这首《浣溪沙》(脂粉塘空遍绿苔)看似明白如话,其实很有扑朔迷离的地方。
首句“脂粉塘空遍绿苔”,脂粉塘是江南一个美丽的地名,传说也叫香水溪,是西施沐浴的地方。吴王宫中的女子们都去香水溪的源头处洗妆,所以这里的溪水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在容若的词里,脂粉塘长满了青苔,非复旧时模样,古代的美女们一个都看不见了,只看见燕子忙着筑巢。由此引出了第三句“妒他飞去却飞回”,一个“妒”字,人物便在如画的词中悄然出现了:有一个站在脂粉塘边的人,正看着这里的绿苔和燕子,心里生出了妒忌。
妒忌谁呢?字面上看,这个人妒忌的是那些燕子,正是燕子的飞去飞来引起了他的妒忌。我们会很难理解,燕子飞去飞来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有什么可妒忌的呢?到了这里,至少存在两种可能的解释。一是这首词是容若扈从康熙皇帝巡游江南的时候作的,他留恋江南的风景,留恋江南的女子(沈宛),但他毕竟是皇帝的跟班,时间是不属于自己的,纵然很希望能像燕子一样在这片美丽的地方逡巡不去、乃至筑巢而居,但皇帝鞭梢指东,自己就不能往西;二是这首词和容若本人的经历并无关系,只是一首闺怨词,词中的人物是一位虚拟的少妇,看着脂粉塘长满青苔了,看着燕子飞来飞去,想到自己的男人离去多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因为上片涵义不明,下片的涵义也跟着模糊起来。“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近景是一个男人骑着马经过梅里,远景是一条船缓缓从藕溪驶来。这是画,也是诗;所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本质上也就是王国维所谓的诗歌里边不存在纯粹的景语,凡是景语其实都是情语。那么,这两句到底表达了怎样的情绪呢?如果从闺怨主题来看,这自然表现的是那位少妇的相思,总希望那一个走过来的就是自家的男人;如果从容若本人的抒情来看,像是他自己陶醉在这江南的诗情画意当中了。
这里有一个艺术手法值得注意。大家可以注意一下,无论是山水诗还是山水画,许多名作在用大篇幅表现风景的同时,都会在作品当中点缀一点人气——这点人气可以是非常局部的,要么是山弯里的一缕炊烟,要么是小桥上一个骑驴的人,就是靠着这样的一点人间烟火气,整个作品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一个近景,一个远景,都是外景,都是动态的,结句“博山香烬未全灰”转为一个静态的内景。博山炉是香炉的代称,据说长安曾有一位名叫丁缓的巧匠能制作九层博山香炉,炉子上雕刻有千奇百怪的鸟兽,极尽精妙之能事。为什么小资喜欢纳兰词,这就是一例,因为容若的词里尽是这种讲情调的东西,而且人家贵公子的身份在那儿摆着,所以肯定不会出现追捧超市冰淇淋之类的尴尬事。
这种情调,再如号称江南艳宗的“欢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把恋人比作沉水香,把自己比作博山炉。富贵文人,恋爱也是高贵的。
再看“博山香烬未全灰”,这收尾一句的字面意思很简单:用博山炉烧香,香刚刚烧尽,香还有些余热,没有完全成灰。妙就妙在,在前边的铺垫之下,读者自然知道这句纯粹描写博山炉的句子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自然会联想到主人公那望眼欲穿的期待——期待已经完全变冷了,但又没有完全放弃,无论如何都还有一点余热在无望中继续期待着。这一句比之前人的名句诸如“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萍洲”一类的更为高明,把期待的心态把握得更加准确,余味也更加深长。
到了最后,我们应该可以推断,这首词以闺怨为主题的可能性应该更大,至少以闺怨主题来理解词意更见容若艺术手法的高超。
这首词还有一个很有趣味的特色:短短的一首小令,用到了好几个地名,但一点也不觉得生硬。原因就在于:这些江南地名实在太美了,美得已经不像地名了。
“脂粉塘”就是词中出现的第一个地名,前边已经讲过,下片的一组对仗里,“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遥自藕溪来”,“梅里”和“藕溪”也都是地名。有的注本把梅里解释成梅花丛里,把藕溪解释成长满莲藕的小溪,这就望文生义了,尽管字面上确实给人这样的印象,尽管这样理解也一样很有美感。梅里也叫梅李,在无锡东南,相传周太王的长子泰伯、次子仲雍为了满足父亲立幼子季历接班的心愿,避居南方蛮夷之地,被当地土著拥为首领,成为吴国的始祖,而他们最初的这个落脚点就是梅里。我们现在知道吴国旧址在苏州,苏州城出自伍子胥的规划,但这苏州是吴国后迁来的。迁到苏州之后,吴国还在梅里建了泰伯庙。当然,如果从历史学的角度讲,这可是先秦历史的一大疑案,专家们吵得不可开交,我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有没有争出结果。
藕溪,浙江嘉兴一带有个藕溪,在清代是文人吟咏的一处名胜。但容若这里讲的藕溪应该是无锡西北的一处地方,也叫藕塘桥镇。
脂粉塘、梅里、藕溪,地名取得都这么漂亮,拿着这样的一张地图在手,应该感觉就像捧着一本诗集了。名字的好听与否对人的感觉是很有影响的,容若现在为什么这样有名,除了众所周知的原因之外,名字好听应该也是一大原因。容若和慈禧太后本是一家,如果我们称慈禧为纳兰氏,肯定对她会平添几分好感,如果称容若为那拉容若,至少有相当比例的小资读者就该掉头而去了。在《清史稿·文苑》纳兰性德的本传里,既不称他纳兰氏,也不称他那拉氏,而是用了一个极不符合汉族审美观的名字:纳喇氏。姜宸英给容若撰写墓表,开篇就说“君姓纳腊氏”。名号一个比一个难听。我又是会想,如果词集还是同样的词集,只是题目从《纳兰词》换成《纳喇词》或者《纳腊词》,对销量会有多大的影响呢?记得以前读《伊豆的舞女》时忽发奇想:如果故事不变,书名改成《保定的舞女》,还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