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出自清代纳兰性德《南乡子》,“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作品原文】
南乡子
纳兰性德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
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
泣尽风檐夜雨铃。
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故事赏析故事赏析
又是一个滴雨的夜!
人静物寂,一灯如豆,雨的音符,叩响沉默的房檐,将点点愁绪,滴滴溅在青青的石板,缕缕的情思,驱动颤抖的指尖,挥舞的双臂,却撕不破长夜的雨帘。纳兰容若如一具浮尸,在孤寂的夜海里漂着,往事助纣为虐,随着夜浪翻滚。
康熙十四年,他二十岁,她十八岁,他是太子太傅纳兰明珠的儿子,她是两广总督、兵部尚书卢兴祖的女儿,他俩的结合不乏天道酬“情”的安排,更不乏政治联姻的促和。他不爱她,她不弃他。他不接受,她不退步。
婚宴上,喜幛高悬,贺联四壁,在灯光中交相辉映着。宴席一开,酒色即春色,一饮便得意。他在门外周旋,她在屋内妆台前,媒娘正在为她整理发型:一把木梳,不多久便挽好了髻,一支细簪和发夹,将她的发丝吃得很紧,好似五伦纲常: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叔伯、妯娌……
她凝视着镜中的自己,那一头锦簇,多么富贵荣华。他推门进来,英俊挺拔。她浅笑,愿把此生托付。
婚礼是一件众人的事情,良辰吉日都是算好的,没有一丝间隙让他们说体己话。他牵着她的衣袖,出了房门,拜了天地,拜了父母,拜了彼此。
婚姻如同歃血为盟,把彼此的身、语、意,都拜给了对方,天地见证。
他们也照着寻常的夫妻,过起了如水的日子,一起赌书泼茶,一起滴水粒米,就这样,竟然过出了仙眷的滋味。在繁华喧嚣的京城,他们竟然育出了一方净居。在车水马龙的乱流里,他们依然安步当车。她每每有着独到的从容,忽然在人潮起落的街头上,附耳对他说:“跟你过日子,真好。”
熙攘的人群都听见了。
这样的光阴还不到三载,她病了,卧床休息,一脸的苦楚。他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突然感到一种莫名而来的切肤之痛,随即握着了她的手,紧紧地,仿佛她已成流萤。他恨起了自己,为什么往日那么薄情?忽略她、漠视她,却不知情已经在他的心底稳稳地扎了根,她已经在他心底坚如磐石。
又是一个如漆的夜,夜风卷拔着冷气,打家劫舍。她已经病入膏肓,看他给她治病日夜操劳,为照顾她日夜不寐,瘦得青衫空飘。她的心疼胜过了病痛,借着悠悠的气息,说:“容若,放开我,我死,你才能活。我走,你才能留。”说完,择了一个方向,幽幽而去。这一去,驷马难追,与他阴阳相隔了。
想起这些,纳兰容若的心从千丈崖落入平地,痛到快要窒息,一个吞吐间,热泪如暴雨,奔流在他那具空了灵魂的肉身上。他想问天地,此地何地、此世何世才能见到她?天地无言,寒星却殷勤地反问他为何当初太薄情,这一问如暗器,字字是冰心魄针,专门戳刺他的魂魄。
罢了,不如铺一张纸,拿一支老笔,和着泪水,蘸一头淡墨,把他思念的她画下来。描她的柳眉,画她的细眼,勾她的裙角,摹她的鬓髻……顷刻,纸上一个人儿浮现,好似微笑着要从画纸上走出来一般,让他忍不住想拭去她眼角盈盈的泪水,拂去她覆额的愁纹。然而,他伸过去的手是那般冰冷,她依然温柔地看着他,嘴角似笑未笑,有一种探询的口气,好似在问:“心上有人,苦吗?”不苦,骗谁?他呜咽无声,不答似答:“心上有人,着实苦。又是谁把苦予我吃?”她黯然,似在说:“身心俱放,即不苦!”“情”之一字重于泰山,谁能提得起,谁忍放下?
如今,她站在纸上,他活在世上。一纸之隔,竟然是阴阳两世。他呜咽无声,湿一片青衫,摊开如莲的掌心,将斑斓着疼痛的词句,嵌入这跳动的字里行间。
画不成,看不成,泪如墨,墨如泪。
多少个暗夜,就这样一幅幅画着,画完痴痴地望着卷中她,任凭心绪被一泓相思的秋水,急急搅乱,肩披着被泪雨柔软了的夜色,脚踏着如雪的孤单与寂寞。或许,他真的不知该怎样为一束过早凋谢的花朵,以他咯血的喉咙,叩节长歌?
当滚烫的血液,将盈满哀愁的词句,于深锁的眉间,绽放出艳丽的火焰,经年的记忆,又怎能不令他泫然?
或许,当泣血的冰笺,写满了尘世的孤单,当迷津的渡口,斜泊着相思的舟船,卢氏呀!你可知道容若拢着一颗碎裂的心,种植着一份怎样的期盼?
期盼她突然会如旅人般回归,那碎落的脚步,能够踏碎他滋长着疼痛的罂粟,荡破他心湖沉寂着孤寞的层冰。
于是,他在每一个旭日初升的白昼,便开始期盼含烟绕梦的清辉,从残霞夕照的黄昏,期盼那轮君临大地的朝阳,万蛊蚀骨的煎熬中,任飞泪点点,层浪千千,终却也难以收拾这场命定的预言。
当理性冰封不住心的放任,有故事的人,怎禁得住这滴答作响,檐雨声声的夜?一如面颊上垂落的晶莹泪滴,终难以化得开阴阳两隔的恨深情浓?
多少年来!他曾无数次尝试着要将镌刻在心头,典藏在记忆的她,或者那曾令他心旌摇曳的盈盈一笑,还原成一卷传神的丹青,可每每他握住蘸墨的画笔,便一如握住了无望的宿命,明明感觉她就在他眼前的壁上亭亭而立,一触手,便唯剩一壁凄清的冰冷。
一如她游走的生命,踏着萋萋的苔痕,携着刻骨的思念,踱步于他们曾赌酒泼茶比肩而行的地方,最终,却怎么也觅不到那长满笑声的长亭。
当冷冷的夜风,随着摇曳的烛火,卷起画卷的一角,泪光中,他恍若看到了一只竖立的耳朵,令他在幻情中,贪婪地聆听她均匀的呼吸声,聆听昨日鬓边的窃窃私语。
是那颤抖的心弦,那灵动的浮现,令他恍若再次回到了那些与她绣榻闲时,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倚斜阳的日子。
那些有呢喃、有笑声的音符,颤动在语言的枝丫上,似在等待着被他掌心炙热的情感去重温,去提炼。
今夜,他形如一只鹣鹣,舞动单飞的翅子,抖落下片片殷红的落羽,荷着难消的伤痛,穿越尘世的墙篱,于时光的夹缝中,企图牵出那段昨日比翼的欢歌。
人说,梦好难留,诗残莫续,然她可知,他真的不能够从迷醉中醒来,怕醒来后独对这一室的清冷,怕那如断线般垂下的雨点,滴在青青的石板,那连绵不绝的声响,会时时刻刻提醒着他的孤单。
窗外风吹雨斜,檐下似诉似泣,当灵魂的触须,难以击碎隔世的陶片,面上有泪,咸咸涩涩,如叹息般点点碎落。
不愿醒来的泪梦,依旧将一挂镂刻着相思的雨铃,系在了摇曳的树梢,企图让往事的风雨,浸润清澈的水湄,涤去障目的红尘,能够令他在每一次的绕梦行吟中,都可以鲜活地看到她那窈窕的倩影。
夜雨是流寇,一遍一遍地扫荡了他的内心,她却不知,就像他曾经不知她一样。她走了,轻轻地,就像她曾经轻轻地来,使他原本残酷且冰冷的宿命,逐渐发热,遂成就了一生最松散的光阴。
若苍天是有情有义的苍天,若飞檐还是能撑一夜雨泣的飞檐,他放下肩上所有的重轭,对她如此承诺:“在遥远的来世,若你还能抵达我心中的那座山,攀至峰顶,你将看见,只有我才能看见的风景。那时,我一定以红绳为我系腕。绳的一头,不绑富贵浮云,不绾宦海浮沉,只系你的纤腕,再在旁边写上:‘不许解开,夫妻情深。’”
寒风吹拂黑暗,夜翻过一页,是黎明还是更深沉的夜?她好似从画纸的那面走来,像提着战戟的夜间武士,又像逆风而飞的蝴蝶。
他掌中的相思花儿只剩最后一朵,随手放入她的衣袋。
今生日子总会过完的,愿,春不再发芽,夏不再开花,秋不再落葩,冬不再醒发,四季快老,了了这一生。
“你等着,我随后就到。”他轻轻说道。
画纸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