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摊破浣溪沙》(一霎灯前醉不醒)

来源:网络整理 时间:2024-07-07 05:07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出自纳兰性行德《摊破浣溪沙》(一霎灯前醉不醒):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出处

《摊破浣溪沙》

纳兰性德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

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

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摊破浣溪沙》(一霎灯前醉不醒)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故事赏析

这首词大家肯定觉得眼熟,不错,它和上一本《纳兰词》中讲到的一首词很像:

风絮飘残已化苹,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名句都是下片的前两句,文字上只稍有差异,一个是“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一个是“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细细体会,意思还是有些分别的。

于是有人认为这是同一个时期、为了同一件事而写下的两首词,也有人认为这是同一首词的不同修订本。但无论我们相信哪种说法,都不得不承认这两首词虽然相似,却各有各的妙处。

开篇“一霎灯前醉不醒”,先来说说韵脚:这个“醒”字古音有平有仄,按现在的说法,它是个多音字,在这里读阳平声,也就是现代汉语的二声。诗词押韵有一个死规定:同一个韵脚里,平仄不能通押。我看过不少诗词爱好者写诗填词不知道这个规矩,觉得只要韵母一样就算押韵,其实真要那么押韵,读起来就太别扭了。大家以后如果看到古典诗词里同一个韵脚里有平有仄,要知道那不是古人写错了,而是因为存在古今读音的差异,就像“醒”字的这个情况一样。

从意思上看,这句话有点费解,因为“醉不醒”和“一霎”没法搭配,我们很难想像容若此时的状态:一瞬间在灯前醉倒了,醒不过来。推想应该是这个意思:容若在灯前出神,一个恍惚之下,仿佛进入了醉乡,进入了梦幻。

第二句也颇费解,“恨如春梦畏分明”,合乎语法的理解只能是说“恨”这种情绪就像春梦一样,最怕的就是清晰起来(因为春梦一旦清晰起来,就意味着要醒过来了;恨在不太明确的时候,还是可以去逃避的)。这个意思好像有点别扭,遍查注本,对这两句最通顺的解释是这样的:“一霎间便于灯前沉醉了,而又不愿从这醉中清醒。”但这样虽然能把意思理顺,却背离了原文的语法。我觉得这个问题还是存疑最好。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摊破浣溪沙》(一霎灯前醉不醒)

当然,很多人读诗词,也并不在乎是否读得懂,也许越看不懂才越觉得好。其实写上的时候,主编认真叮嘱过我,要少求证、多抒情,但我总还是不自觉地走上了诗词解析的路子。有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把古典文学赏析写成我自己发骚扮嗲的小散文会更好卖些?

言归正传,我们来看下一句“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先看句法结构:这首词在句法结构上和《浣溪沙》很像,所不同的只是把《浣溪沙》上下片的最后一句由原来的七个字变成了前七后三的十个字,等于破了《浣溪沙》原有的节拍,产生了一个变奏。这样的手法,术语叫做“摊破”,所以这个词牌叫做“摊破浣溪沙”,也有一些别名,比如“山花子”、“添字浣溪沙”。

再看句意。意思很简单,不劳解释,值得注意的是这句话和前边两句的关系。前两句是在写情,这句是上片的结句,就不再继续写情了,而是用景语来给写情的句子作结。这是文艺创作上的一个惯用手法,比如革命电影的结尾,革命党人英勇就义,镜头就会从就义的场面切换到黄河滔滔、长江滚滚;小学生写作文,写某叔叔做好事,事了拂衣去,得低分的结尾是写某叔叔的行为如何让我感动,如何让我学到了做人的道理;得高分的结尾则是景语,写某叔叔走了以后,雪地上留下了两行笔直的脚印云云。

王国维说,在诗人笔下没有景语,因为一切景语都是情语,就是这个道理。这问题等我讲《人间词话》的时候还会细说,现在容若用一句“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来给上片作结,“淡月淡云”其实是说心情散淡、了无意绪,“窗外雨,一声声”则是一个固定的诗歌意象,也就是诗歌套语,知识分子读到这里的时候,都不会只想到窗外在下小雨,而是会想到很多同类的前人诗句,最著名的就是蒋捷的“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所以,容若虽然只说了“窗外雨,一声声”,读者却从中读出了字面上没有的一些意象:衰老、孤独、沧桑……

所以我一直都主张一个观点:诗词这东西,要精读,更要泛读。几千首诗词下肚,你就基本掌握了古人的诗词套语和修辞套路,非博则无以精,唯有通百,才能通一。

下片转折,是这首词里的名句:“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和另一首里的“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有细微的差别:一个是“不多情”,一个是“悔多情”,前者是说自己因为多情而受了重伤。从此之后再也不多情了,后者也是说自己因为多情而受了重伤,不同之处在于,因为伤得太重,无法承受,所以后悔当初的多情。

这两首词一般都认为是容若缅怀卢氏的,从感染力而言,“不多情”显然比“悔多情”要好,就像纪晓芙因为与杨逍的恋情而饱受折磨,甚至连性命都丢了,却面对正道、面对师道,面对曾经的未婚夫,面对所有或苦口婆心或声色俱厉的指指点点,依然为女儿取名杨不悔。

“人道情多情转薄”也比“人到情多情转薄”要好,虽然只是“道”与“到”一字之差,但前者的意思分明是说,“情多情转薄”是人家说的,好像是一句很有道理的人生格言,但在自己身上根本就不适用。自己对妻子那么的爱,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妻子又死了那么久,自己本该转薄的情却一点也没有转薄。自己仍然会在灯下发呆,恍惚中又见到了妻子。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摊破浣溪沙》(一霎灯前醉不醒)

深爱不会因为情多而转薄,也不会因为时间而转薄。W.B.Yeats有一首名诗,题为A Deep-Sworn Vow,和容若这首词大有异曲同工之处,正可以互相作解:

Others because you did not keep

That deep-sworn vow have been friends of mine;

Yet always when I look death in the face,

When I clamber to the heights of sleep,

Or when I grow excited with wine,

Suddenly I meet your face.

Yeats这首诗更加平和,更加内敛,更加深沉,是上了年纪的人才写得出的,容若的词却是少年纯真的神采,笑便是真笑了,痛便是真痛了,所以更容易被年轻人接受。我有时会想,如果容若也能活到七老八十,他的诗词又该写成什么样呢?我觉得大概就会像Yeats这首诗一样吧。但这种事毕竟没法求证,给人无限的猜想也是美的。

我们再看词的收尾“又听鹧鸪啼遍了,短长亭”,先后用到两个诗歌套语,一个是鹧鸪啼,一个是短长亭。

我们需要知道,诗歌语言自成一套体系,日常语言中一个平常的词,一用到诗歌里可能就变成了某个特定的意思,或者传达某种特定的情绪。所以我们理解诗词,不能只看字面,还得明白背后这个语言体系。

鹧鸪的叫声,古人觉得听起来像是“行不得也哥哥”。辛弃疾有个名句“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凡是诗人说听到鹧鸪叫,固定含义就是走投无路、一片茫然。其他再如听见子规鸟叫,也都有特定的含义。如果我们写诗,写一个地方风景如画,好多鹧鸪在啼叫,即便这是实景,也不能这么写,这会给读者造成误会的。

“短长亭”,是古代郊野的地方给路人歇脚盖的亭子,也有的就是驿站,庾信《哀江南赋》有“十里五里,长亭短亭”,所以“亭”和“路”是联系在一起的,所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人们送别会在长亭,行路之人思乡也会望望一路上的长亭短亭,李白“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所以短长亭就有了惜别和思乡这两个意象。容若这里是把“鹧鸪啼”和“短长亭”两个意象交织在了一起,更加凸显了一种走投无路的凄凉之感。这就是诗艺中一种典型的意象派手法,仅仅客观罗列了两个意象,用这两个意象的组合与交织传达出一种特定的情绪。我们学习诗词,在这些地方是值得多留心的。

人道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摊破浣溪沙》(一霎灯前醉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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