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也觉、人间无味出自纳兰性德《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清代:纳兰性德
此恨何时已!
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
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料也觉、人间无味。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
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
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
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
待结个、他生知已。
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
清泪尽,纸灰起。
料也觉、人间无味故事赏析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对于有情人来说,人生最大的苦莫过于生离死别。生离,还有重逢的机会;死别,则是相见无绝期。人啊,这辈子动什么就是不能动情,可是人在红尘中行走,会遇到很多情缘,我们往往是身不由己地陷入其中。当爱到骨髓时,则会忘却自己。
面对逝去的爱,纳兰容若是痛彻心扉,念念难忘。纳兰和卢氏在康熙十六年结婚,也许婚后纳兰因为夭折的初恋冷落了卢氏,但卢氏的温婉体贴融化了纳兰冰冻的心。卢氏不仅是纳兰生活中的伴侣,也是纳兰心灵的知己。如果说初恋表妹的离去,掏空了纳兰的心,那么卢氏的早逝则碎了纳兰的六腑。原本以为一份情可以守得山高水长,以为正值青春年华,会有许多光阴可以用来相守,但残酷的现实只给了他们三年的幸福时光。所以,纳兰说“此恨何时已”。
“此恨何时已”化用的是李之仪的《卜算子》。李之仪的“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说的是情人之间的生离别之恨。有情人相爱却要分离,这样的离愁别恨,就像滚滚东逝的长江水一样,永无停息之日。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以疗好人的心伤,但这对纳兰来说却是个异数,自卢氏死后,纳兰一直恍惚在“未梦已先疑”的境地里。
卢氏是在康熙十九年农历五月三十日去世的,那应该是个花褪残红、落红满径的暮春时节,所以纳兰说是“葬花天气”。“滴空阶、寒更雨歇”化用的是温庭筠《更漏子》下阕词意,“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能清晰听到夜雨停歇,残雨滴空阶之声的人,一定是一夜未眠。人有着郁闷难排的心事时才会彻夜不眠,温庭筠是为离情所苦,纳兰容若则为丧妻之痛,死别之痛远胜过生离,所以纳兰心中的凄苦更甚于温庭筠。因此即便是温暖的暮春时节,在纳兰的世界里也形同寒冷的严冬。
那一天是卢氏逝去三年后的忌日,可是在纳兰的心里,他从未觉得妻子已离世。他一直幻想着,妻子只是像平时一样,和自己对饮而酒醉未醒。可是又有什么样的梦能三年未醒?因此纳兰说:“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
对于卢氏的死因,纳兰猜想她是因为“料也觉、人间无味”。人间有她的神仙眷侣,可他为什么会说是人间无味?纳兰虽出身于富贵之家,可他厌倦官场的尔虞我诈,反感父亲的卖官鬻爵;他一心想凭自己的实力报效国家,可命运偏偏安排他做皇帝身边的侍卫。皇帝给他的恩宠越多,他内心的矛盾越是激烈。人生得不到自由,理想得不到实现,爱情又被礼教牺牲,最后还失去了恩爱伴侣,纳兰怎么会觉得人间有味?卢氏与纳兰情意相投,纳兰的愁苦便是她的愁苦,所以纳兰说她是“料也觉、人间无味”而离开人世。
“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坟墓虽冷清孤寂,但是却能将人世间许多无法排遣的愁苦埋葬。上阕最后一句“钗钿约,竟抛弃”照应了开头的“此恨何时已”,纳兰似乎在埋怨卢氏丢下他一个人痛苦地活在人间。尽管他们之间有着钗钿之约,可卢氏却违背了他们的誓言,独自到另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忧愁的世界去了。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纳兰在想,不知道卢氏在九泉之下生活得怎样,她是哭呢、笑呢、悲呢,还是喜呢?欢喜谁与她分享?忧愁谁为她排解?双鱼,指书信。古乐府有“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之诗,后世故以“双(鲤)鱼”指书信。如果九泉之下也可以通书信,一定托那双鱼寄去自己的一片相思与牵挂。
一个活着的人还惦记着死去多年的人的悲喜冷暖,可想而知,那个死去的人一定活在他心里,从未走远。毋容置疑,每一朵落花,每一滴细雨都会勾起他对亡者的思念。苏轼在亡妻坟前亲手栽种万顷松涛,在十年之后,他还梦见逝者如生前一样在窗前梳妆。纳兰在卢氏逝去三年后,依然牵挂着,要为亡人寄去书信嘘寒问暖。
“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因为思念而辗转难眠,可是这份情感如何可以寄托给她?倘若卢氏还活着,哪怕就是天涯海角,纳兰也一定不惜跋山涉水将她寻觅。可惜,卢氏已到另一个常人无法企及的世界去了,即便想她想得肝肠寸断,也是枉然。睹物思人,卢氏生前爱弹的瑶琴还在,拨动琴弦,似乎还留有她指尖的温暖,只是那凄婉的琴音,让人不忍听闻。
“待结个、他生知已。”这是纳兰不切实际的一种自我安慰,但纳兰对此无比的执著,并且他“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今生情深缘浅,殷切期待来世再续前缘,然而,纳兰却又担心会像今生一样命薄,美好的光景、美好的姻缘不能长久。在封建制度下,婚姻不以爱情为基础,故很少美满,纳兰不仅把卢氏当作亲人,也当成挚友,在封建婚姻制度下,这是极难得的。
恩爱夫妻,往往被天灾人祸所拆散。许多痴情男女,甚至以死殉情,以期能魂魄相依。纳兰期望来生与卢氏再结知己,但又自知无望,故结尾纳兰从内心世界回到现实,在空阶上点起祭奠亡妻的纸钱,并将内心所有的情感都融汇成一句“清泪尽,纸灰起”。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纳兰为卢氏已清泪洒尽,可见他已伤痛至极。他托飞舞的纸灰为卢氏带去他的牵挂,这份牵挂很长很长,从浊浪滔滔的人间红尘,一直穿越过厚厚的一抔黄土,直到他们的来生。相信卢氏在另一个世界已收到了纳兰的一往情深,所以她才会托梦与纳兰“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想起席慕蓉的一首诗《伴侣》:
你是那疾驰的箭
我就是你翎旁的风声
你是那负伤的鹰
我就是抚慰你的月光
你是那昂然的松
我就是缠绵的藤萝
愿
天
长
地
久
你永是我的伴侣
我是你生生世世
温柔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