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画眉闲了画芙蓉出自纳兰性行德《浣溪沙·寄严荪友》(藕荡桥边理钓筒):藕荡桥边理钓筒,苎萝西去五湖东。笔床茶灶太从容。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画眉闲了画芙蓉。
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画眉闲了画芙蓉出处
《浣溪沙·寄严荪友》
纳兰性德
藕荡桥边理钓筒,苎萝西去五湖东。
笔床茶灶太从容。
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
画眉闲了画芙蓉。
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画眉闲了画芙蓉故事赏析
词题《寄严荪友》,严荪友就是上一首《浣溪沙》联句里出现过的严绳孙。严绳孙在无锡过着悠闲的隐居生活,从容若这首词的描述来看,真是一副风流高士的派头。
“藕荡桥边理钓筒”,“筒”在这里读作“通”——诗词格律里有个死规定,平声和仄声不能押韵。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大家不妨试试把“筒”读成现代汉语里的三声,怎么读怎么别扭。
藕荡桥是写实,就是严绳孙住处附近的一座桥的名字。地名如果好听,不但直接就可以拿来入诗,还可以用作自家名号,严绳孙就是因此而自号藕荡渔人。孔子主张做事一定先正名,这确实是至理名言。比如当代作家苏童的小说,很唯美,很颓废,但如果署名用他的本名童忠贵,读者恐怕要少一半;我讲纳兰词,同样的内容,如果是苏缨写于苏州小红楼,大家就容易接受,如果是朱二贵写于保定第三肉联厂宿舍,就不会有几个人看。我有一个朋友,佛教中人,修为很高,在现实场合给人讲解佛经,听众们都恭恭敬敬的,但把讲经的这些话放在网上说,就不断有人说他不懂、没资格、一派胡言。这就是人们普遍的认知方式,很少有人能够免俗。
从其他记载可知,藕荡桥一带在当时确实有很多荷花,每到夏天,芳香四溢。严绳孙就住在这样一处美丽的地方,悠哉悠哉,不亦乐乎。“理钓筒”是说他钓鱼,钓鱼的意象在诗词里常被用来形容隐居闲适之乐,我们不能深究严绳孙是不是真的经常钓鱼,是不是真的带个钓筒。
“苎萝西去五湖东”,苎萝是浙江苎萝山,传说西施就住在这座山下;“五湖”指太湖一带的水面,传说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之后,携西施泛舟五湖,悄然而去。诗词意象,苎萝指向西施,五湖指向范蠡,携美归隐的意思就这样表达出来了。这一句词,有版本作“披襟濯足碧流中”,大家可以比较一下哪一句更好。
后者显然不如前者。“披襟濯足碧流中”,这个意象指向的是屈原,用在严绳孙身上并不恰当,气氛也从闲适变作了悲壮,而“苎萝西去五湖东”,看似仅仅说明了地点,好比“中关村东清华南”,但为什么“苎萝西去五湖东”绝不等于“中关村东清华南”,就是因为苎萝与五湖已经在千百年的文学传统中从单纯的地名变成了具有意义指向的诗歌套语。明写地点,暗述隐逸情怀,这就叫不着一字而尽得风流。
地名与方位词的这种搭配,是一种很巧妙的诗歌语言,我们只有读得多了,才能领会到文字背后的那层引申意义。再举一个例子:“下得台城路转迷。小孤山北断桥西。更无人识上苏堤”,三句话基本都是方位词和地名的组合,感受不到诗意的人就只能把这样的诗词当作地图了。
“苎萝西去五湖东”,这是远景,下一句马上把镜头拉近:“笔床茶灶太从容”。“笔床”就是笔架,中国人本来不睡床,床在古代有两个主要意思:一是坐卧之具,用现代概念来说,马扎、板凳、沙发,这都是床;二是架子,笔架就叫笔床,李商隐诗“却惜银床在井头”,银床为什么会在井头,因为这个床是指井架。
点出笔床,另一个意思是切合严绳孙的特点。严绳孙以书画知名,参加科举考试的时候,康熙皇帝从众多考卷中认出了他的笔迹,特地拔擢严绳孙为探花。
“茶灶”是烹茶的小炉灶,郊游的时候可以随身带着。古代小资出门远足,笔架、茶灶、钓具,都是很时尚的行头,就像现代小资要装备上专业防滑鞋、专业水杯,各种小物件无不出自名门,价格动辄上千,装备齐了之后就算哪儿也不去,心里都美。严绳孙装备了笔床、茶灶、钓筒这些物件,就差说自己是某某俱乐部的了。那是清朝,容若还不知道用“时尚”这个词来夸他,也不会用“装□”这个词来损他,而是用诗歌的语言传统说他“太从容”。
下片递进,“况有短墙银杏雨,更兼高阁玉兰风”,一个“况”字承接上文,严绳孙的小日子已经“太从容”了,况且还有更羡煞人之处。词写到此,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组对仗,脱自严绳孙自己的一首《望江南》:“春欲尽,昨夜画楼东。暗绿扑廉银杏雨,黄昏扶袖玉兰东。人在小窗中。”朋友之间诗词唱和,你来我往,你的诗词我熟悉,我的诗词你也熟悉,这才有的谈。另一方面,唱和酬答的作品里融入对方的诗句,这也表示了自己对对方的尊重。容若被身边许多汉人知识分子看作第一等的知心朋友,不是没有道理的,不畏艰险帮朋友办事这是一方面,日常的诗词唱和中也无处不体现着对朋友的知心。我们回顾这首词上片中的“苎萝西去五湖东”,这一句字面是地理方位指南,涵义是隐逸生活,深究的话还有一层私语性质的意思,即呼应着严绳孙的一首《自题小画》:
占得红泉与绿芜,不将名字挂通都。君看沧海横流日,几个轻舟在五湖。
“几个轻舟在五湖”,至少严绳孙自己就是一个,说归隐还真就归隐了,这在知识分子当中是极难得的。严绳孙号秋水,诗词集题为《秋水集》,取《庄子·秋水》之意,总算名副其实。翻看《秋水集》,有太多旅游写景抒情的诗,也许隐逸于湖光山色之间当真是他最好的归宿。
容若写到这里,严绳孙快乐隐士的形象已经栩栩如生了,而容若结尾的一句最添情趣:画眉闲了画芙蓉。“画眉”是用张敞画眉的典故,形容夫妻感情。严绳孙工书善画,尤其善画花鸟。这句分明在对朋友打趣,说严绳孙这位书画国手先要为太太画眉,闲了才去画画花鸟。
严绳孙也有一首《浣溪沙》写到画眉之事,柔情蜜意,写得很有情趣,确实像个“画眉闲了画芙蓉”的人物:
尽日风吹到大罗,金堂消息见横波。暖云香雾奈伊何。
犹是不曾轻一笑,问谁堪与画双蛾。一般愁绪在心窝。
这首词里,“大罗”、“金堂”比喻仙界,“横波”比喻美女,“犹是不曾轻一笑,问谁堪与画双蛾”,活脱一副小龙女的情态。
附记:严绳孙的《秋水集》
严绳孙算不上一个政治人物,对清廷也还恭顺,但和陈维崧的遭际相似,《秋水集》在清朝也成了禁书。人们常常痛斥满清的文化钳制,说他们用心险恶,大肆篡改历史云云,这都不假,但真去翻翻那些禁毁图书,会发现不少书被禁毁得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严绳孙的《秋水集》从内容看就没什么,但禁书这种事一旦上边有命令下来,下边的各级单位就自然会层层加码,有过出书经历的朋友对此都会深有体会。
《秋水集》的被禁,推想起来,应该是诗词唱和里出现过屈大均等政治敏感人物的名字,况且容若已死,明珠倒台,小小严绳孙自然没了倚靠,明珠的政敌会不会把他也捎带进去都很难说。政治斗争最核心的原则是:不怕做错事,就怕跟错人。但凡倒台的,基本都是跟错人、站错队的,只有老百姓才会天真地以为他们真是因为贪污腐败等等“做错事”的缘故才下台的。明珠一倒,严绳孙自然算是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容若其他的诗朋词友们也有这个问题——的确,他们都是诗文相交、以词会友,但毕竟都是在官场上混的,文学叫集团难免成为政治小集团,即便不是,别人说是也就是了。
《秋水集》现在我们还能看到。严绳孙虽然以书画知名,诗词写得也很不错。我们看他一首《鹧鸪天》,写得缠绵悱恻,别有寄托:
不合尊前唱竹枝。天涯赢得梦来迟。鹍弦唤起三更月,一缕花风骨断丝。
多少事,只心知。又拈红豆记相思。而今牢落青衫泪,谁似浔阳夜泊时。
词集里还有为容若扈从北行的送别之作:“凤城东去,一片斜阳,千里红药。便不凄凉,早是凄凉时节。云骢渐抛珠汗,渍桃花鞭影明灭。笑回头,有葡萄酒煖,当垆如月……”写得苍凉沉郁,也是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