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出自纳兰性德《疏影·芭蕉》,“湘帘卷处,甚离披翠影,绕檐遮住。小立吹裙,常伴春慵,掩映绣妆金缕。芳心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离绪。缬被初寒,宿酒全醒,搅碎乱蛩双杵。西风落尽梧桐叶,还剩得、绿阴如许。想玉人、和露折来,曾写断肠句。”
《疏影·芭蕉》
清代:纳兰性德
湘帘卷处,甚离披翠影,绕檐遮住。
小立吹裙,常伴春慵,掩映绣妆金缕。
芳心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
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
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离绪。
缬被初寒,宿酒全醒,搅碎乱蛩双杵。
西风落尽梧桐叶,还剩得、绿阴如许。
想玉人、和露折来,曾写断肠句。
芳心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故事赏析
古人喜欢在庭院中种芭蕉,因而芭蕉常成为女子伤春、词人言愁的代言物。李清照在《添字丑奴儿》中写:“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纳兰容若也曾在一首《临江仙》中写道:“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想来,李清照的庭院里种着芭蕉,纳兰家的庭院里也种着芭蕉。芭蕉树的叶子在刚抽出的时候是卷着的,长大之后是舒展开的,芭蕉叶子很大,树要比现在的香蕉高很多,所以李清照说“阴满中庭”,纳兰说“湘帘卷处,甚离披翠影,绕檐遮住”。
那个秋日,纳兰卷起竹帘,芭蕉宽大翠绿的叶子在风中摆动,遮住了半个屋檐。女子卷竹帘是为了等待心中思念的人,纳兰卷竹帘是为了谁?和女子一样,纳兰也是思念某个人了。
“小立吹裙,常伴春慵,掩映绣妆金缕。”他思念的那个人,在慵懒的春日,晚起后小立绣楼倚窗牖,和煦的春风轻轻吹动她的罗裙,绿色的芭蕉舒展着宽大的叶子,掩映着伊人精致的妆容和她身后红色的绣楼。纳兰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一幅精美的工笔画,画面中绿色的芭蕉,红色的绣楼,还有体态婀娜的盈盈女子,以及女子拂动的衣襟、服饰上金色的金缕,都生动细致地展现在我们眼前。
然而,这景象并不是现实,而是纳兰回忆中的一幕。这个女子到底是谁,是被迫选秀入宫的初恋情人表妹,还是已逝妻子卢氏?“芳心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芭蕉芳心裹泪,如人心之愁聚,想排解却无法诉说,只能郁结于心。
从纳兰内心这样的挣扎和痛苦中可以猜测到,这个女子是和他生离的表妹而不是和他死别的妻子。因为,表妹成了皇帝的女人,即使有万千思念萦绕于心,纳兰和她之间这段隐秘的恋情也不能说、不敢说。而对亡妻卢氏的思念,纳兰一贯直叙胸臆,无需隐晦。
纳兰和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曾经度过了一段快乐的少年时光。然而,随着表妹的进宫,一切甜蜜美好都灰飞烟灭,从此他与她天各一方,因而纳兰的四季笼罩了一层深深的忧伤。他想她,却无法接近她,他只能在梦中与她相会。
秋风秋雨使人愁,温庭筠在《更漏子》中说“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周紫芝的《鹧鸪天》里写“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这雨呀自古以来似离人眼中的泪,点点滴滴让人愁。纳兰想在梦中与伊人相逢,偏偏是“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夜里有雨,一滴一滴打在芭蕉叶上,也一滴一滴地滴在纳兰的心里,让他愁绪满怀,难以入眠。纳兰的心苦得连梦都做不成,那牵牵绕绕的相思又如何能排遣?
本来正是秋来寂寞之时,偏又雨打芭蕉,每一片滴答着雨水的叶子,不管是卷着的还是舒展的,都有情、有愁、有相思。因为彻夜难眠的纳兰,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情愁相思,因而他感慨“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离绪”。
“缬被初寒,宿酒全醒,搅碎乱蛩双杵。”一层秋雨一层凉,罗衾已不耐五更寒。孤独的纳兰蜷缩在床上,宿醉已全醒,本来以为可以借酒消愁,没想到酒醒后愁绪会来得更沉重。这时耳边传来窗外秋虫的悲鸣之声和杵捣之声,于是离愁在纳兰心中弥漫得更深、更浓,几乎让人窒息。
离愁已将纳兰的心塞得满满的,他放眼门外,想寻得一个排解之处,只见“西风落尽梧桐叶,还剩得、绿阴如许”。一叶知秋,一夜西风吹落了梧桐叶,地上狼藉一片,只有那芭蕉还有些许绿荫。于是纳兰将和着雨水的芭蕉叶折下,将心中满满的愁绪化作一阕清词,借叶题诗,以寄相思离恨。“想玉人、和露折来,曾写断肠句。”触景伤情,纳兰为思念岁月中的那个人,显得是多么的伤心和无奈。
曾经以为,年轻就是好啊,只要年轻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一切都不会错过。然而,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纳兰和表妹纵然年轻,却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一个带着满心伤痕进宫了,一个被掏空心病恙染身。
如果思念的人属于自己,即便是生死离别,也大可以痛痛快快地想,痛痛快快地说,痛痛快快地哭。可是,明明和那个人情牵彼此,却无法真情相拥,因为那个人已成别人的枕边之人,就算是一万个温柔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况且那个人的身边人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不是纳兰懦弱,他只能爱得懦弱;不是纳兰卑屈,他只能恨得卑屈。命运逼迫他,就连哭都是遮掩的。
他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因此,与表妹的生离比与卢氏的死别更令纳兰沉痛。因为,对前者的相思只能深埋心底,只能在内心痛苦挣扎,连倾诉都不可以;而对后者的思念,他可以毫不遮掩地追忆痛哭。能说出来的苦,不算苦,那些只能郁结于心却不能说的苦才是真苦。
即便是苦,纳兰也只能将这份苦书写得晦涩、难懂,个中滋味怕是只有纳兰自己才能解吧?要不他怎么会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伊人不是鱼,又怎懂得鱼的寂寞爱恋呢?只有鱼自己才知道那份渴望被爱,却又无法靠近的悲苦。
这是一首借咏芭蕉,托物怀人之词,一切不便言说之情,尽在不言中。只是多情公子的那一叶芭蕉题词,被忧伤打湿的字字句句,经过三百多年光阴的晾晒,都没有晾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