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出自纳兰性德《忆江南》,“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忆江南》
清代:纳兰性德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
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
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
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
未梦已先疑。
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故事赏析
爱,可以让人在瞬间春暖花开,爱人的离去,会让人的心于一夜之间萎落。萎落是什么滋味?是一种“挑灯坐,坐久忆年时”的落寞,是伍子胥一夜白头的凄凉;那是爱意融到骨血方能体味到的滋味。
康熙十六年,纳兰遭遇了他人生最残酷的一次打击。陪伴他度过三年幸福时光,他一生最钟爱的女人——妻子卢氏永远地离开了他,从此纳兰的人生陷入了痛苦的黑暗之中。他不相信卢氏就这样离开了他,日子总是在“未梦已先疑”中度过。他始终固执地以为妻子只是像往常一样睡着了,他无数次沉浸在与妻子重逢的梦中。
古代有礼制,人去世后不会马上下葬,得停灵。有地位的,可能停在寺庙里,停灵时间越长,越说明死者身份尊贵,也说明活着的人对死者的依恋。古代皇帝最尊贵,天子一般停三年,亲王停灵一年,郡王七个月。平民百姓根据经济条件,由三天到四十九天不等。卢氏于康熙十六年五月去世后,直到康熙十七年七月才葬于皂荚屯纳兰祖坟,其间灵柩暂厝于双林寺禅院一年有余。这不符合当时的礼制,但只能说明是纳兰对妻子的无尽留恋。
据《日下旧闻》《天府广记》等记载,双林禅院在阜成门外二里沟,初建于万历四年。容若在这一年多时间里,不时入寺守灵。他在双林寺里写下的悼亡词,除了《双调望江南·宿双林寺禅院有感》两阕之外,还有《寻芳草·萧寺记梦》、《青衫湿·悼亡》和《清平乐·麝烟深漾》。根据第一阕《忆江南》词中“淅沥暗飘金井叶”的句子,大致可以推断出此词应当作于康熙十六年秋天,卢氏已经过世好几个月了。
那一次,纳兰又夜宿双林禅院。妻子的灵柩就在寺庙里,纳兰不想睡去,也睡不着,他想就这样坐着,陪陪妻子。“挑灯坐,坐久忆年时。”寺庙里昏黄的油灯,映照着纳兰孤独寂寞的身影。他只要一个人时,总会不知觉地思忆起与妻子的甜蜜往事。不知道纳兰这样孤坐了多长时间,他想起从前也是在这样的时候,自己埋头工作,妻子一直陪伴在身边。
记得当时的情景是“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夜深了,薄薄的一层雾气笼罩着绽放的春花,花影朦胧,沐浴着夜露的花瓣,似美人娇艳欲泣的面容。夜深沉,月亮也已经落下杨柳枝头,而妻子则总会在这个时候心疼地提醒自己:夜深了,还是早点休息吧。一句“催道太眠迟”,饱含了卢氏对纳兰多少的温情和呵护。正是因为卢氏的款款深情,纳兰才会对她无比眷念,且念念难忘。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从今以后,夫妻天人永隔,相思相望却不能相亲相守,纳兰只能从记忆的碎片中搜寻妻子的点点滴滴。彻骨的思念无情地吞噬着他的心。有谁知道,纳兰心中失去爱人的悲苦?“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此刻的纳兰,就像失偶的孤雁一样,凄苦彷徨。他只有通过手中的笔,来宣泄对爱妻的永恒追忆。
纳兰沉溺在对亡妻的深深思念之中,他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他始终固执地以为妻子只是像往常一样睡着了。所以,一有空他就到双林禅院来陪伴亡妻,就像卢氏还活着一样。
“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纳兰知道,虽然自己和卢氏相隔一道无法逾越的界限,但妻子在另一个世界,也同自己一样,在深深地思念着对方。在梦中,卢氏与纳兰依依惜别时,曾无比眷念地对他说:“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恍恍惚惚中,纳兰总觉得妻子就在身边,可是等他想伸手拥抱她时,妻子却不见了。这时,寺庙里和尚念经声、敲木鱼声,隐隐约约从窗外传来。原来,天已微亮,已是第二天凌晨。而纳兰又这样枯坐了一夜。
纳兰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天亮了,寺院凄迷的佛火和和尚念经声,交融在一起,更使人增添惆怅情绪。他想不明白,妻子明明在身边,怎么转身不见了?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未梦已先疑”,这种幻觉持续了纳兰的后半生。
他在《寻芳草·萧寺记梦》中写道:
客夜怎生过?梦相伴、倚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
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
从词意中可知,纳兰又是一夜未眠,他又在似梦非梦中与妻子相遇。梦中妻子还和生前一样与他倚窗吟和,薄嗔佯笑中饱含了对他的深切关怀和殷殷爱意。一句“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尽显夫妻间甜蜜的轻松调侃。明明知道这是梦,这是幻觉,可是纳兰还是像鸵鸟一样,不敢面对现实。直到天亮了,寺庙的晨钟响起,纳兰才清醒过来,发现连梦都是这样来去苦匆匆,自己面对的是“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
纳兰词的凄婉,是发自肺腑的深情,他的好友顾贞观说:“纳兰词一种凄婉处,令人不忍卒读”。妻子卢氏对他心疼不舍,就算是你我在三百年后,再读纳兰词,还是会为纳兰词中流淌的感伤而心痛。
纳兰的心境遭遇,颇似《红楼梦》中贾宝玉。据说乾隆皇帝在看完《红楼梦》后大笑:“此乃明珠家事也。”此语并非空穴来风。书中宝玉为黛玉之死悲伤,戏曲中三声“林妹妹我来迟了……”让人撕心裂肺。百转千回之后,宝玉再无牵挂出家做了和尚。纳兰虽未出家,但自从表妹进宫,又添卢氏之丧,他早就心灰意冷,也有遁入空门的倾向。他在另一首《忆江南·宿双林禅院有感》中写道: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摇落后,清吹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倾城。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就词意本身看来,容若已心灰意冷,也确有撒手红尘之意。但他除了对爱情忠贞,对友情真挚,对高堂也是十分孝顺。他有担当,有责任感,面对年迈高堂他要尽人子之孝,对年幼稚子,他要尽人父之责。他想追随妻子而去,但现实让他连为妻殉情的自由都没有。他只能衔着遗憾,抱恨终日,他只能日夜独自活在沉痛的哀思里。
卢氏的确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可现实就是这样残酷,不管你的心是否已千疮百孔,不管你的心能否承受,都无比冷漠无比残忍地摆在你面前。秋风秋雨萧瑟,草木萧条,枝叶摇落,秋日黄昏近。纳兰的眼里看见的都是萧索零落,耳边听到的只有凄冷清凉。此情此景,让人觉得了无生趣,他真想问一问,这世间是否真的有灵魂,如果有,他愿意相随她于九泉。
红颜薄命,情缘已逝,想追寻那逝去的前尘旧事,想伸手抓住昔日的甜蜜温馨,纵然是情深似海,也是万般凄凉无助。千头万绪,纳兰也只能化入词中。一点相思,三千烦恼,想卸去竟是不可言说的沉重。
“情在不能醒”,容若何尝不解其中玄机?只是他执迷于情,不可自拔,他情愿为情生死相许。他不是不想自拔,不是不想重新开始新生活,而是人在其中,心不由己。
荼蘼花开春事了。爱到荼蘼,便是心落成灰。
容若的心已化为灰烬,在他尘封的四季里飞扬。
爱到刻骨,已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