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情山水,争名莫若归去
无论古今,总有太多纷扰无法释怀,醉心于争名逐利,往往徒劳而归。不妨给心灵做一次原始的按摩,或寄情山水,或回归自然。山花烂漫也好,寒江独钓也罢,都只为让内心与世无争。争名莫若归去,这是唐朝诗人的情怀。
很多诗人在晚年选择独自乐山好水,在无拘无束中度过余生,山水之间似乎有太多让诗人向往的乐趣。陶渊明爱桃花源,王维爱终南山,李白云游四方放浪不羁,纵使世事百般辗转,也终不改他们悠独山水的意愿,于是就诞生了一首首山水诗作。
每一位诗人归隐前都有着轰轰烈烈的理想,理想实现无望时,他们恋恋不舍地回归山水、回归田园,在自己的一方乐土上寻找孤独的理想。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柳宗元《江雪》
背景是无边无际的雪景,重点是孤孑一身的渔翁,于茫茫天地间渔舟独钓,这一幅寒江独钓图表达了作者孤傲不屈的思想情感。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山以千计,径以万数,诗人以巨大的数目勾勒出浩渺苍茫的背景,这个背景似乎能延伸到整个宇宙空间;“鸟飞绝”、“人踪灭”,以飞鸟人踪的绝灭,来反衬万物的沉寂,使得背景荒茫远阔,更加死寂清寒。
远景的描写越是荒绝严酷,反而越能凸显近景的孤傲不屈。“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在如此辽阔的环境里,一叶孤舟,一套蓑笠,一柄鱼竿,这位苍迈孤独的老翁就能泰然稳坐于这冰天雪地之间。诗人孤高不折、坚忍不拔的气概兀然而出。
在这幅雪景独钓图中,只有静态描写。老翁的姿态十分简单,只是静坐垂钓而已,然而这个动作泰然得仿如凝固。“孤舟”中的 “蓑笠翁”,如同一尊雕塑,不仅垂钓于江雪里,也 “垂钓”于柳宗元时代严酷的政治环境中,并成为整个历史长河中的一道风景。渔翁的凛然之气,成为所有不畏艰险、坚决屹立的精神的写照。
唐代的大诗人中擅长写山水绝句的有很多,柳宗元肯定是其中一个;唐代的大诗人中时运不济的有很多,柳宗元恐怕也是其中一个。
柳宗元并不是一生都不被重用。他三十岁前后那几年,曾是政治界一颗冉冉新星。被贬永州使柳宗元的命运开始发生转折,他的注意力开始转向山水,借山水抒发内心的幽怨,他大部分悲情的诗作也创作于此时。“只应西涧水,寂寞但垂纶。”他的寂寞在于理想受挫,政治上的压迫,也在于不移白首的一片冰心被淹没与淡忘。于是他只好孤独垂钓,钓上来的是孤独,钓不上来的是官场的繁华。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柳宗元《渔翁》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渔翁夜晚宿于西山岩边,清晨汲取江水燃起枯竹煮饭。渔翁夜宿之处为人迹罕至的 “西岩”,表现了其不随俗世、清洁独处的品性。“汲清湘”、“燃楚竹”,语句典雅,意境奇特,更衬托出了渔翁脱俗的品格。
随着 “烟销日出”,不仅山水清晰可见,而且众物也一览无余。但目之所及,却不见渔翁影迹,只闻棹歌之声,渔翁逍遥山水、不履人迹的隐逸之态更增一层。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渔翁顺流而下及至中流,回看天边岩际之上,无心白云缭绕尾随而来。“无心”,则随心随性。云“无心”,见渔翁 “无心”;渔翁 “无心”,即诗人 “无心”。于山青水绿中,回看来时之路,只有白云相随,使得渔翁于自遣自歌的逍遥情怀中,流露出几分孤寂之情。
柳宗元在永州放情山水,或行歌坐钓,或涉足田园,生活恬淡。其实他心底仍然充满了悲伤和不平。他本身是一个有着蓬勃热情、不甘寂寞的人,但却长期过着萧散的谪居闲适生活,处于政治上被隔绝扼杀的状态,生活的寂寞与感情的热烈、现实的孤独与远大的理想使柳宗元陷入深深的矛盾。他所写出的山水诗也就带着深沉委曲的格调,苏轼评价柳宗元的诗说:“发纤浓于简古,寄至泊于淡泊。”
此时再回头看《江雪》,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偶然,将每句首字摘下,竟是 “千万孤独”的藏头诗,越读越清冷,越看越沉重! 但寒江独钓还在苦苦支撑,内心的理想也在静静地坚守着,这种独钓寒江的山水情怀,直至他老去都在默默守护着。
当一个人只能听见自己灵魂的声音,当脆弱的心跳都掷地有声,当过尽千帆皆不是,唯有归隐山林,于斜晖脉脉水悠悠中寻找无法在现实中实现的理想。与自然相伴,没有势利没有圆滑,有的只是一个人的独坐,淡忘过去的感情,用自然之雪雨涤荡被世事污染的心灵。
相比来说,王维就更加释然也更聪明一些,一样地意在山水,却心存豁达。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王维《山居秋暝》
一样是山山水水,这首五言律诗于诗情画意的明媚山水之中寄托了王维高洁的情怀,少了柳宗元的点点悲情。
王维不是没有理想,明月只在松间照,清石才得流清泉,对浣女和渔舟的向往正是对官场和黑暗的厌倦。表面上是赋的手法,实际通篇都是比兴,山水的高洁正是诗人人格高洁的象征。在功名利禄中摸爬滚打了一番之后,还是要一个人享受清寂,甘于孤独。山水不过是寄存理想的保险箱,你去那里找一找,总会找出一丝安慰和希望,因为寄存者不是别人,而是诗人自我的心灵。所以不要小看唐诗中这些貌似没有情感成分的山水诗,正所谓 “笔笔眼前小景,笔笔天外奇情”。
水,流动就是命运;山,固守就是过往。自然山水雨露的恬淡方能涤去内心的污浊秽物。一盏灯,一杯茶,喜笑悲哀镂入烟茗,谈一谈山高水远,笑一笑历尽千帆,微带一丝劫余的慰藉,就像命运中难得一场风雨。与其在世俗中争名,不如寄情山水,做个可以笑傲江湖的隐者,在青山绿水间将自己放逐,寻找人生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