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们曾相濡以沫
对古代人来说,情书是彼此精神交流的媒介,当然也是爱情的信物。其实,世界上任何角落里的情书,都是因情而生,都是爱的佐证。只是有时候,因为爱的矜持与放纵、炙热与冷艳,令情书显示出迥然的差异。
中国古代的情书大致可分为两类:其一是柳永、秦少游等风流才子在寻欢作乐后写给青楼歌妓们的宋词,大都属于风花雪月、逢场作戏;另一种便是唐代著名诗人们写给妻子的情书,这些情书关乎的是:不管曾经如何激情澎湃,回到日常生活,一粥一饭总关情,只有踏实的生活才是淳朴、美丽的。这其中最著名的当数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夜雨寄北》
关于这首诗的争论始终没有平息。有人说这是写给朋友的信,因为李商隐的妻子在他写作此诗的时候已经去世了;也有人说这首诗是写给妻子的,在《万首唐人绝句》中题为《夜雨寄内》,而 “内”在古代自然是内人、妻子的代称。放下这些纷乱的争论,只看这首诗的内容,的确像是写给妻子的。
“你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也说不清楚。巴山的夜雨淅淅沥沥,已经涨满了秋池,也凝结着我思家想你的愁绪。等我回家后,与你一起剪烛西窗,到那个时候再和你一起说这巴山夜雨的故事。”短短的四句诗,第一句回答了妻子的追问,第二句写出了雨夜的景致,第三句表达了自己的期待,最后一句暗示了如今的孤单。四句话,简而有序,层层铺垫,写出了羁旅的孤单与苦闷,也勾画了未来重逢时的蓝图,甚至把连绵细雨也写进笔底波澜,一波三折,含蓄、深婉地衬托了与妻子隔山望水的深情,堪称最为简短而又全面的情书。
如果仔细研究中国古代的情书,会发现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特征,那就是大部分内容都属于回忆在一起的岁月。而外国的情书多是一种想象,借以描摹主人公内心的期待。比如诗人茨维塔耶娃写给里尔克的情书:“读完这封信后,你所抚摸的第一只狗,那就是我。请你留意它的眼神。”这样的句子写得生动有趣,一个活泼女子的形象立刻映入我们的眼帘。
而中国的情书大都不是勾勒妻子的状貌或心理,而是对同甘共苦岁月的某种追忆和珍惜。
白发方兴叹,青娥亦伴愁。
寒衣补灯下,小女戏床头。
暗澹屏帏故,凄凉枕席秋。
贫中有等级,犹胜嫁黔娄。
——白居易《赠内子》
“白发苍苍的我刚刚叹息,我的妻子也陪着我发愁。深夜已至,妻子还要挑灯为我缝补衣裳,只见小女儿无忧无虑地在床头玩耍,她哪里能够明白父母的困苦。屋里的屏风已经破旧不堪,望望床上,我们只有枕头和席子。”这将是怎样一个凄凉的秋天啊! 诗作结尾,忽而转入对妻子的安慰。“虽然贫穷,但嫁给我比嫁给更穷的黔娄还是要强些的。”黔娄乃春秋时期的贤士,家贫如洗,死的时候席子放正了都无法遮盖全身。白居易用黔娄自比,既暗示了自己 “不戚戚于贫贱”的志向,也安慰了善解人意的贤妻。
虽然这只是写给妻子的赠诗,但也可以看作是一封动人的情书。白居易因诗闻名,也因那些讽喻时政的诗歌而被贬官。宦海沉浮,能够有妻子同喜同忧,快乐可以加倍,愁苦可以分担,人生还有什么更多的奢求呢。
在李商隐、白居易等人的眼中,那些甘苦与共的岁月、相濡以沫的支撑,是人世沧桑中最宝贵的一份真情。
贺铸有词云:“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如果能够得到妻子的理解与陪伴,对仕途上常常遭遇挫折并时常颠沛流离的文人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精神安慰。明晓了这层涵义,便不难理解古人的情书了。写给青楼歌妓的多为浓艳香软之词,而写给妻子的情书虽然平实、质朴,但却深切感人。正如世间无数个平淡如水的日子,虽然没有咖啡的浓烈、可乐的刺激,但却细水长流、不可或缺。
当然,有的诗人天性洒脱,写出来的情书自然也情趣盎然。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
虽为李白妇,何异太常妻?
——李白《赠内》
一年三百六十日,李太白日日醉酒。李白只要一喝,便要尽兴,而且希望自己能够喝醉。但是喝醉了睡着了总还是要醒过来的,睁开双眼后,李白就觉得对不起妻子了。整天烂醉如泥,害妻子担惊受怕,自己也觉得非常不好意思。所以,他给妻子写情书,怜惜她嫁给自己也没什么好日子过,整天在收拾饭局。如此活泼的笔法,实在看不出太多的歉意,而更多的是一种撒娇和淘气;很像做了错事向家长检讨的孩子,让人又气又爱。这份甜蜜、默契与无奈,源于李白为人的活泼、洒脱,也源于他为文的情趣、乐观。
无论是李商隐巴山夜雨的相思、白居易荣辱与共的流年还是李太白酒后醒来的倾诉,这些情书都深刻地记录了相濡以沫、与子偕老的深情,也见证了他们苦乐与共的婚姻。那些年,我们曾相濡以沫。唐朝诗人的爱情因为诗歌而被长久传颂,而他们自己也因为诗歌而变得更加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