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铁蹄,踏皱了那池春水
人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一种感受就是 “归属感”。没有归属感,人就没有安全感。家,是归途的尽头,也是灵魂最终的依托与归宿。如果失去了这份守候,人世间的一切奋斗都变得毫无意义。然而,战争的铁蹄,踏皱了那池春水,破坏了家园。于是,国将不国,家也不再是家。唐朝的天空之下,也有离乱。于是,心怀天下的诗人们站了出来,为止息战争而摇旗呐喊。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李白《子夜吴歌·秋歌》
这是一首描写离情的边塞诗,先写景再抒情,最后将情景交融,表达了长安思妇对远征丈夫的思念之情。全诗最为精妙之处在于:诗中通篇没有提及情爱的词,但是其中却饱含了真挚的感情;诗人未对时局进行直接的评论,但却句句不离时局。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美丽的月色笼罩着长安,城中一片宁静,只听到 “当当”的捣衣声。首句在写景的同时又表明了季节的特点。在古时候,用月亮来表达思念之情是最为常用的方法,而秋夜的萧瑟也将离愁别绪反衬得更加强烈。每到秋季,千家万户都会借着明亮的月光将做衣服用的布帛放在砧板上,用杵捣将它捣软,这 “当当”的 “捣衣声”传到思妇的耳中,勾起了她无尽的思念。万户捣衣的时候她却无法为心爱之人赶制秋衣,不是不能做,而是即使做了秋衣也不知要送往何处,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伤痛。在安详的月色下,“捣衣声”使思妇无法安睡,而那忙乱的声音中包含了思妇的心声和愁苦。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这两句将月色、声音和秋风融合交织在一起,表达了思妇对远征丈夫如秋风一样连绵不断的思念。诗人用“玉关情”三个字渲染了强烈的思念意境,用 “总是”二字表明了思念的深长和久远。
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是巨大的,残酷的兵役就会让他们妻离子散。杜甫正是这一场景的亲历者。杜甫生逢唐朝由盛而衰的转折时期,边关战事不断。天宝六年 (公元747 年) 的七月,唐玄宗下令河西、陇西节度使王忠嗣去攻打战略要地石堡城。王忠嗣一向以持重安边为己任,所以没有领命,还劝说玄宗不要挑起边疆战事,可玄宗并不听劝,继而任命哥舒翰为将军,征伐吐蕃,战事再起,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公元751年四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又奉命进攻南诏,结果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由于在战争中损失巨大,朝廷就大举征兵。于是,官府分道抓人,而妻子与孩子是哭着相送自己的亲人,哭喊声震动旷野。
在这种背景下,杜甫写下了《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杜甫《兵车行》节选
车辆隆隆地碾过地面,一匹匹战马发出悠长而悲哀的嘶鸣,即将出征的战士腰间别着弓箭,排成队列,脸上流露出或留恋、或恐惧、或绝望的神情。这支队伍中的士兵大多是被抓来的穷苦百姓,他们不愿到陌生的边疆流血送命,却又无可奈何,所有人看上去都无精打采的。道路两旁挤满了奔走呼号的老人、妇女和幼童,他们拦在路中,扯着亲人的衣角,捶胸顿足、号啕失声。人群卷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连雄伟的咸阳大桥都被淹没了;马嘶声、车轮声、军号声、呼喊声、痛哭声响成一片,直冲到九天云霄之外。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这真是令人无比心酸的控诉啊! 在重男轻女的封建时代,人们竟然发出 “生女好”的感叹,这一反常态的转变实在是被残酷的现实逼出来的! 人们判断好与不好的标准非常简单,就是能不能活下来。女儿还能嫁个邻家郎安稳生活,倘若生个儿子,一旦被抓了兵丁,就吉凶难卜了。
看看那遥远的青海边吧,累累白骨堆在地上,无人埋葬,无人祭扫,那都是谁家的男儿呢?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所有冤魂都在痛哭诉冤,每到阴雨天,哭声混杂着雨声,啾啾作响,凄惨无比。从开篇的人哭到结尾的 “鬼”哭,通篇笼罩在悲伤而凄惨的氛围里,控诉了统治者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的暴行。
诗人既批判了当朝统治者的好大喜功,也对苦难的人民表达了深切的同情。他以严肃的态度正视社会现实,以尖锐的批判视角暴露战争的罪恶,其思想之深刻令人叹服。
战争是残酷的,它带给这个社会的是无休止的伤痛。战乱之下的人民是最痛苦的,颠沛流离,家园离散,哪里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民”。面对战乱,曹松写下了《己亥岁二首》来描绘战乱之苦。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曹松《己亥岁二首》(其一)
安史之乱揭开了唐朝动荡的序幕,唐末又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战火逐渐由河北燃烧到了全国各地,所以开篇直接写 “泽国江山入战图”,用 “泽国”指代南方,含蓄地说明了整个国家都燃烧着战火。旷日持久的战争给人民带来了无尽的灾难。在挣扎于生死线上的 “生民”眼中,连打柴割草都成了一种奢望,一句 “生民何计乐樵苏”,以 “乐”反衬饱受战乱之苦的人民的悲惨遭遇,意味深长。
最后两句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主要针对乾符六年(即题目的 “己亥岁”) 镇海节度使高骈在镇压义军时因杀 “匪”多受到封赏一事。但是,他的功绩不过在于杀人多而已。古代军功按斩获的敌人首级算,因此经常有士兵杀害平民冒充敌军首级。于是,大量平民百姓被无端残杀。诗人认为,高骈正是用令人发指的屠杀来作为自己的进阶之路,因此曹松高呼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个 “凭”字语带乞求,字含心酸。
最后一句 “一将功成万骨枯”,“一”和 “万”置于一处,对比鲜明,词约而义丰,极富张力,与杜甫的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有异曲同工之处,深刻揭示了蕴含在军功中的无辜人的血泪。
战争的铁蹄,已经踏皱了那池春水。唐朝的世界已不再生机盎然,留下的只是满目疮痍。游荡的诗人用最现实的笔触,写出了独属于唐朝的那份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