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仓央嘉措诗歌其三十八
门隅的杜鹃飞到身边,仿若春神降临世间。
这来自故乡的问候使我无限欢喜,仿若情人来到与我把酒言欢。
【赏析】
东风袭来,子规轻啼,春天的脚步近了。我看见第一缕阳光在布达拉宫的金色屋顶上升起,我听到第一声子规的悲啼。“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未曾见你我怎能就此归去?“不如归去”在我心里这不是悲啼,右手转经,左手数珠,神色匆匆,在色彩斑杂的庙宇前,耳边不闻人声嘈杂,不闻木鱼咚咚。杜鹃声声,只念道:“不能归去,不能归去!”若非雪峰消融,山河倒转,江水永竭,怎能就此归去?晨风吹开思念的花苞,想到那一日你的羞怯,只怕你迟迟犹豫不肯赴约,怕你娇弱纤体不经乍暖还寒,又怕你粗心大意遗忘佳期;杜鹃翩跹而至,犹见你步履曼妙,如蜻蜓点水般,缓缓向我走来,眼波流转,脉脉含情,深情如此怎能延误佳期。怕你不来心存一分担忧,可见到你的机会有一分,我又满心欢喜。匍匐、跪拜、站立,修行的时候我的身体有不同的姿势,而此时当春风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我的心只有一个姿势,那就是等待。
自古以来杜鹃啼血的典故无疑给“杜鹃”身上打下了牢牢的悲伤烙印。唐代李商隐有诗句曾言“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南宋秦少游也作“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可见杜鹃在春天啼血悲鸣往往会引起诗人怀古比今、伤春悲愁。可是这首诗中,我们却看不到作者的悲伤,取而代之的却是等待心爱姑娘到来的欣喜。
仓央嘉措和其他转世灵童有很大区别,十五岁之前他的身份一直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一直生活在藏南的门隅地区。门隅人口不多,门巴族人和藏族人杂居在一起,可以自由通婚。仓央嘉措的父亲是藏族人,母亲是门巴族人,他们都是虔诚的红教教徒。而在藏传佛教当中,除了黄教以外,其他任何教派都保留着原始的生殖崇拜,是不禁止僧侣参与世俗生活,结婚生子的,也就是说在仓央嘉措的家乡门隅地区,信仰和爱情、潜心修行和谈情说爱从来就不是一对尖锐的矛盾,而是完全可以并行共存的。
可是,当局势需要他跋山涉水来到圣城拉萨,端坐在布达拉宫的佛床上时,他的身份改变了。他不再是田野山川之间到处奔跑的顽童,也不再是高山蓝天之上自由翱翔的雏鹰,他是藏传佛教黄教中的头号人物,格鲁派的至尊。可是他骨子里毕竟还是一个在自由晨风中追逐人间欢乐的孩子,而不愿做威严华丽的宫殿中端坐的佛像,他毕竟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年,而不是六根清净的圣人先知。
对他来说,布达拉宫与其说是一座金色大殿,不如说更像一个金碧辉煌的囚笼,而他却从出生就注定了要成为这里的精神囚徒。所以,当杜鹃啼叫着,从南方,从他家乡的方向衔着春天的气息而来的时候,他仿佛嗅到了家乡田野上盛开的花香,家乡的酥油香,家乡的自由气息,他仿佛看到了家乡山冈上思念他的心爱姑娘,她正在低低地哼唱,歌声悠远嘹亮,好似清冽的水仙散发沁人心脾的芳香。那么此时的他又怎会有什么惆怅呢?他在等待,等待她心爱的姑娘,也等待盼望已久的自由自在。他只有坚毅地等待,也许漫长,但却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