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游鬼门,骸骨遗鲸口出自沈佺期《初达驩州》:流子一十八,命予偏不偶。配远天遂穷,到迟日最后。水行儋耳国,陆行雕题薮。魂魄游鬼门,骸骨遗鲸口。夜则忍饥卧,朝则抱病走。搔首向南荒,拭泪看北斗。何年赦书来,重饮洛阳酒。
作品原文
初达驩州
沈佺期
流子一十八,命予偏不偶。
配远天遂穷,到迟日最后。
水行儋耳国,陆行雕题薮。
魂魄游鬼门,骸骨遗鲸口。
夜则忍饥卧,朝则抱病走。
搔首向南荒,拭泪看北斗。
何年赦书来,重饮洛阳酒。
流子一十八,命予偏不偶。
配远天遂穷,到迟日最后。
水行儋耳国,陆行雕题薮。
魂魄游鬼门,骸骨遗鲸口。
夜则忍饥卧,朝则抱病走。
搔首向南荒,拭泪看北斗。
何年赦书来,重饮洛阳酒。
——沈佺期《初达驩州》
初达驩州赏析
初唐之时,不少诗人受了很多磨难,但有些资料交代不清,只是说遭贬斥之类,其实这其中待遇差别太大了,贬职外派和流放大不一样。有文献轻描淡写地说,“神龙宫变”后,杜审言、沈佺期、宋之问、李峤等都被贬斥。其实,这里面大有区别。沈佺期是最惨的一个,像李峤,只是被贬成正四品下的通州刺史(在四川)。堂堂地方一把手和流放南国的犯人,这待遇能一样吗?
这首诗就是沈佺期写于流放越南的时候。越南境内的驩州,在唐代几乎就是最远最苦的地方了。这比宋之问贬泷州要痛苦得多,一是泷州在广西,没这里远,再说宋之问那是贬官,就算是九品参军,不还有二人服侍吗?而沈佺期是流放,流放是罪人,路上有人押着走,每天走多远,也是有严格要求的:“骑马者,日七十里,骑驴及步,五十里,车三十里。”五十岁的沈佺期就这样一路被催着骂着走到了越南。
按唐律,流放人员还要戴枷干活,“在外州者,供当处官役及修理城隍、仓库,及公廨杂使”,即修官衙、仓库、城隍庙等诸类杂活都要干。被发配到越南“搬砖”的沈佺期自然愁肠百结,写下不少悲情诗篇,也让我们了解到,当时沈佺期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魂魄游鬼门,骸骨遗鲸口。夜则忍饥卧,朝则抱病走。搔首向南荒,拭泪看北斗。”
沈佺期当时来到蒙昧蛮荒的南方,简直就像下了地狱一样,倍尽煎熬。沈佺期说自己的魂魄仿佛就游荡在鬼门关边上,随时就被阎王收走了。整天不让吃饱饭,晚上饥肠辘辘,天一亮还要带病干活,于是他搔着白头发蹲在南国发愁,对着北斗星擦着眼泪。“抬头看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洛阳城”,他盼着有一天能天下大赦,正所谓“何年赦书来,重饮洛阳酒”。
是什么原因让沈佺期遭受了牢狱之灾呢?他在诗坛上和宋之问并称,即所谓“沈宋”。这俩人,同年出生,同年登进士第,又经常一起服务于宫廷,写下了大量的应制诗。诗的风格也有类似之处。
说到两人的诗才高下,有过一次“官方”评判:唐中宗年间,上官婉儿坐在高高的彩楼上,评定诸位文士的诗稿。结果宋之问以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奉和晦日幸昆明池应制》)得以胜出,而沈佺期落败。要是单单说这首《奉和晦日幸昆明池应制》,确实是沈不如宋,沈诗结尾的“羞睹豫章才”,写得垂头丧气,精神面貌上就很不“主旋律”。
然而,细品沈佺期诗集中的句子,其实比宋之问要强,这并非出于对宋之问人品厌恶的偏见,明代陆时雍《诗镜总论》中就曾说:“沈佺期吞吐含芳,安详合度,亭亭整整,喁喁叮叮,觉其句自能言,字自能语,品之所以为美。苏、李法有余闲,材之不逮远矣。”
确实是这样,就是以刻板著称的应制诗,和苏味道、李峤他们相比,沈佺期的诗,读起来也是有美不胜收之感,像《人日重宴大明宫赐彩缕人胜应制》这首诗,其中“山鸟初来犹怯啭,林花未发已偷新”,语法就十分活泼,“偷新”两字尤其生动。后来《红楼梦》中林黛玉有“偷来梨蕊三分白”一句,这一“偷”字想必就是从沈佺期这里“偷”来的。
四十四岁时,沈佺期和宋之问一起编纂了那本诗歌选集《三教珠英》。这一时期,武则天带着二张和一群“珠英学士”们四处游玩,沈佺期也在其中,写下了《从幸香山寺应制》(香山寺在洛阳)、《嵩山石淙侍宴应制》等众多应制诗。像后者,是圣历三年(700)五月,武则天在嵩山石淙河这一景区建了座三阳宫,宴乐之余,她亲自写了一首《石淙》诗,于是李显、李旦、武三思、狄仁杰、张易之、张昌宗、姚崇、李峤、苏味道、崔融等人纷纷应和,沈佺期也位列其中,可见他当时是何等受恩宠了。
然而,仅仅四年后,就有人弹劾沈佺期当考功员外郎(科举考试主考官)时收取贿赂。前面说过,宋之问因得罪了太平公主,以这个罪名被贬去了浙江,但沈佺期更倒霉,他被关进了监狱。
沈才子无端下狱,自是悲苦万分。他在狱中写了不少眼泪汪汪的诗,如《狱中闻驾幸长安二首》《枉系二首》《同狱者叹狱中无燕》等。当时的情景是“幼子双囹圄,老夫一念室。昆弟两三人,相次俱囚桎”(《被弹》)——两个年幼的孩子也被抓进了监狱,弟弟佺交、佺宇也被关押。
监牢之中,环境相当可怕:“劾吏何咆哮,晨夜闻扑抶。事间拾虚证,理外存枉笔。怀痛不见伸,抱冤竟难悉。穷囚多垢腻,愁坐饶虮虱。三日唯一饭,两旬不再栉。是时盛夏中,暵赫多瘵疾。瞪目眠欲闭,喑呜气不出……”(《被弹》)意思是说,狱中的酷吏咆哮讯问,昼夜行刑打人,捕风捉影式地诬人以罪名;当时沈佺期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泥垢满身,蛆虱横生,三天才让吃一顿饭,二十多天都没有梳过头;当时正是酷暑之中,臭气毒气弥漫,呼吸也不能畅快……
为什么沈佺期会惹上这场牢狱之灾呢?按理说,沈佺期是一个比较沉静的人,不像宋之问那样上下跳梁,而且宋之问被太平公主控告受贿,也只是贬官,到越州当二把手,也没有被投入狱中。是谁这样恨沈佺期呢?
这个因为史书记载很粗略,历来没有答案,此处大胆猜测一下,个人觉得这还是和乔知之被武三思害死那桩事有关。前面说陈子昂的死因时曾经推测,就是因为他和乔知之是好友,所以武三思才仇恨他,派县令段简置他于死地。而沈佺期和乔知之的交情也相当不错。下面这首沈佺期最有名的诗,就是写给乔知之看的:
古意呈补阙乔知之
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
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
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
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这首诗写得极为精彩,有人赞道:“骨高气高,色泽情韵俱高。”但这首诗在一般选本上,为了简洁,常把诗题取为《独不见》或《古意》,于是少有人知道这首诗本是写给乔知之看的。而且他还有《送乔随州侃》一诗,是送给乔知之的弟弟的。所以,个人怀疑正是武三思把沈佺期也看成是乔知之一党而下手加害的。
按照武三思的原意,应该也想把沈佺期害死在狱中,好在不久“神龙宫变”发生,可能他自顾不暇,没精力算计沈佺期了。但是,当时的政治风向,主要是全朝上下铲除二张势力,沈佺期于是又被扣上了“依附二张”的帽子,被长流驩州。
在越南流放期间,曾经有过一次天下大赦,却偏偏没有赦免沈佺期。他痛哭之余,写下《赦到不得归题江上石》一诗,其中最后一段写:“翰墨思诸季,裁缝忆老妻。小儿应离褓,幼女未攀笄。梦蝶翻无定,蓍龟讵有倪。谁能竟此曲,曲尽气酸嘶。”由此看来,沈佺期流放到越南,是一个人去的,妻子儿女都不在身边。这次打击对沈佺期的影响还是很大的,好在他挺了过来,要是他一着急上吊死了,就没有后来的另一段仕途辉煌了。
神龙三年(707),五十二岁的沈佺期终于接到了赦书,他被召回长安了(史书中说先是给他安排了个台州录事参军,但只是过渡性质,似乎没实际上任)。这一年,正是太子李重俊起兵杀死武三思的那一年,武三思一死,沈佺期就“解放”了,这似乎也是笔者前面猜测的一个佐证吧。
其实在越南,沈佺期也就待了一年多,但从被诬下狱开始算,这囚徒一样的日子足有四年。此后,沈佺期面前是一条人生坦途:或许是武三思势力已被铲除,没人忌恨他了,于是他很快被封为从六品的起居郎,这是个在朝堂上给皇帝言行做笔录的活儿,是能亲近天颜的清要官职。后来,上官婉儿成立修文馆,里面的班底大多是原来的“珠英学士”,于是沈佺期也位列其中,和宋之问一样,都是“直学士”。两人又一起陪皇伴驾,四处写应制诗了。
当时上官婉儿经常撺掇唐中宗四处宴游,喝得高兴了,就开赛诗会,于是沈佺期等写下了《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奉和立春游苑迎春》《幸梨园亭观打球应制》等一大堆诗。有一天,唐中宗和众位大臣喝得东倒西歪,大家唱《回波词》一曲逗乐。这时居然有人公然嘲笑唐中宗怕老婆:“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裴谈是当时的御史大夫,也是怕老婆出名的,被这样打趣,唐中宗也不以为忤。趁着没上没下的气氛,沈佺期也灵机一动,乘机向皇帝要官:
回波尔时佺期,流向岭外生归。
身名已蒙齿录,袍笏未复牙绯。
“牙绯”——五品以上才是“绯红”色的官袍、象牙的笏板,而沈佺期是从六品起居郎,显然没资格穿用“牙绯”。在皇帝身边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中宗一看,老头也不容易,心一软(中宗历来心软)就下旨——升官!
就这样,五十五岁的沈佺期就成了正五品的中书舍人,相当于皇帝秘书(而宋之问想当没当上,就差一步,让太平公主踢飞了)。
时隔不久,就发生了中宗暴死、李隆基起兵杀死韦后等重大事件,由于沈佺期经历过牢狱之灾,诸事小心,这场大动荡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看来,虽然都说沈宋是一伙,但沈佺期还是和上官婉儿、安乐公主她们保持着一定距离的。别看老沈没能在赛诗会上出风头,人家暗中却占了大便宜,日后清算时,没人家的事。所以说“祸兮福之所倚”,老沈的越南这趟椰子汁没白喝。
先天元年(712),宋之问被唐玄宗下诏处死,沈佺期却升了官,成了从四品的太府少卿。这个官是“财神爷”,据《新唐书·百官志》载:“掌财货、廪藏、贸易,总京都四市、左右藏、常平七署。凡四方贡赋、百官俸秩,谨其出纳。”是个肥缺,沈佺期应该是比较满意的。过了两年,也就是开元二年(714),他又做到了正四品的太子少詹事,陪皇太子读书没多久,五十九岁的沈佺期就因病去世了。
虽然经历了波折和磨难,但后来这一段仕途,沈佺期却是青云直上,在官职最高的时候去世,可谓善终于家,备享哀荣。后来他的大儿子沈子昌当了县令,另一个儿子沈东美,官至太守,也算后继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