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出自唐代杜甫的《绝句四首》(其一):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作品原文】
绝句四首(其一)
杜甫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赏析】
所谓虚空的静谧与经历过风雨洗礼之后重生的宁静是截然不同的,境界不仅体现在诗中,更体现在人生中。
春日依旧,细碎的阳光宛若玉石般从树隙间坠落,散发出琥珀似的光芒。两只黄鹂一唱一和,在新生的柳叶梢头唱着婉转动人的歌。镜头上扬,只见万里碧空中蔚蓝如洗,在这洁净的画布上闯入一行直飞的白鹭。金色的阳光、嫩绿的翠柳、碧蓝的晴空与透白的鹭鸟,色与色的碰撞和衬托,渲染出一幅斑斓多彩的水粉画。
这样的描写在以“诗圣”著称的杜甫笔下实在少见,念及杜甫,留给我们印象深刻的往往是以“三吏”、“三别”著称的“诗史”之作。提起老杜,沉郁顿挫之风是占大多数的,而这一首轻快明丽的写景之作仿佛带我们回到了单纯而又清闲的生活本身,似乎经历了千涛万浪的淘洗之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波澜不惊。
诗歌以这样一幅洋溢着清新之气的盎然生机之景切入,用一个一个简单的定格镜头捕捉着不易被人察觉的乐趣。黄鹂成双入队,在翠碧的柳枝上欢歌,打破了春日里的祥和与静谧,一切都洋溢着初生的热情和喜悦;白鹭展翅成队,在万里晴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张扬着自由自在的旺盛生命力。亦动亦静,亦视亦听,这样的风景常常存在,可是能够真正欣赏到的观察者却不常有,而这般美景落到了杜甫的笔下,又是别有一番滋味了。
料想公元762年,皇皇盛唐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而在夺目光华的背后也渐渐开始显露出一个朝代的裂缝。安史之乱的战火在华夏大地上熊熊燃起,朝廷不得不派兵镇压,稳定民心。时任成都尹一职的大将严武被宣旨入朝,平压战乱;与此同时,寓居成都草堂的杜甫为避战乱亦不得不背井离乡,远赴梓州苟且一方安宁。幸而战未多久,第二年安史之乱合众力得到平定,杜甫好友严武终于还镇成都,杜甫也回到了草堂。经历过流亡生活的洗礼,杜甫生活刚刚安定,此时又得到严武向朝廷举荐自己的消息,黯淡已久的生活忽而浮现点点微光,对于前途的希冀让杜甫不禁为之一振,却也心生忐忑,担心这满怀的希望又重重跌落在地,化为泡影。川蜀的秀丽风光正是切合了奔波流浪人饱经沧桑后终得宁静的心,眼前的这一派生机勃勃化作杜甫笔下灵动的文字,简单之中蕴含着丰富的情感与故事。
若这首诗中前两句的写景算是诗人纯粹的景色白描,那么后两句——“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则越发能够延伸人们的想象,感觉的触角伴随着诗人的文字又抵达了新的高度。一语“千秋雪”,一语“万里船”,与前两句诗中的“两只黄鹂”、“一行白鹭”相依相对,顿然打开了整首诗歌的格调,提升了整首诗的境界。诗人的思绪已然突破了眼前之景的束缚,在想象翅膀的舞动下,越飞越远。早春之景在黄鹂、白鹭的点缀下清亮鲜艳,可是早春毕竟是早春,冬日的余寒仍未散尽,一点点渗入骨髓。诗人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层层叠叠的屏障,被西岭雪山上的皑皑白雪勾走了。在这早春时节,敢料冰雪被融也是早晚的事吧。想杜甫少年时便怀有报国之志,历经数十载春秋终而不弃,春夏秋冬又一春,严武平定了安史之乱又重新呼唤起老杜心中的雄心壮志,只要不舍“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理想,满身才情应该也有被人赏识重用的一天吧。
但是同时,诗人以这种感受,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某种艰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欲要融化积雪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于是从诗人那淡淡的希望中忽而品味出些迷蒙的忧虑来。窗前遥想的西岭残雪,让杜甫从眼前之景又联想到过往之事,五味杂陈夹杂着潮湿的记忆在心中翻波涌动。那艘从东吴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到此处的船只在江岸边静默着,颇有些“孤舟蓑笠翁”的味道。只是这普通的“船停江边”之景因着“东吴”、“万里”二词忽又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杜甫祖籍本是湖北襄阳,人生之途辗转游走各地,对于“故乡”一词的意味已然被行走过程中的流浪气质所代替。如今少陵野老在成都开拓出一方闻名后世的杜甫草堂,可是对于杜甫而言,草堂的意义不过是人生暂时的驿站而已。战乱刚刚平定,许久漂泊积聚的不安之感重新呼唤起心中最温柔的思念,站在异乡栖身之处,“故乡”一语在内心翻涌出一层层涟漪。
从“黄鹂鸣翠柳”到“白鹭上青天”,从“西岭千秋雪”再到“东吴万里船”,四幅看似毫不相干的独立图景,却经过杜甫之笔画龙点睛般衔接起来,浑然一体,成为整体之境。在景色由亮色调到暗色调的转换过程中,诗人的心境也在悄然转变。这心中所念所想与未知虚无的现实面前,杜甫深刻地感受到个体力量在时间天平上的渺小,在个体之外,有更多的无从把握的力量在左右着人生,掌控着命运。
寥寥几语,神来之笔。这景色也就不是简单的色与声的交织,而是渗透着生命体验的诗歌境界与人生境界的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