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句的诞生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元稹·离思·其四
完全读懂名句
只要看过沧海之浩大,就很难看得起一般河水。除了高耸巫山,其他地方的云都不足为云。当我信步经过奼紫嫣红的花丛,再也懒得回头顾盼,半是因为修道、半是因为你。
名句的故事
元稹这首《离思》是组诗,共有五首,本篇列于第四首,尽写对亡妻韦丛的思念,是其中最脍炙人口但也最多争论的一首。历史上对于元稹的评价历来不高,尤其对其风流韵事谴责甚重,其实若能更深一层地了解元稹一生,切勿“人云亦云”,单就文学、政治种种成就与抱负而言,他也还算得上人中之龙。过去大家对于元稹的误解始于其所撰之小说《会真记》,即后来改编的《西厢记》,主人翁是家喻户晓的张生、崔莺莺,后世解读者往往对号入座,将张生比附为元稹,认为他最后在名利的考虑下抛弃崔莺莺,改娶韦丛。这种说法是真是假至今仍无定论,但已流传数百年,价值判断端赖议论者相信与否。但若以唐代当时现象而言,由于科举考试的盛行,士人间流行写小说彰显文采,有时是为了方便干谒,有时则仅是朋友间消遣之游戏,但的确促成了唐人传奇小说之兴盛。元稹或许也是在此脉络下完成《会真记》,且在当时文士圈中流传,若真为自传,那他何必揭自己过去的疮疤?何况元稹所写的诗文在当时都深受欢迎,甚至美称其为“元才子”。
若摒弃似真亦假的崔莺莺不论,元稹遭人唾弃的尚因本篇名句,元稹在这首诗中对亡妻做深情表白,暗示未来将鳏居、不再娶妻。韦丛过世于元和四年,本诗作于来年,这年元稹被贬到江陵,再隔一年由同僚撮合纳了妾室安氏,安氏陪伴元稹四年又过世,隔两年元稹娶了最后一任也是活得最久的一任妻子裴柔。究竟该如何解读这些事?过去舆论一面倒,鞭笞元稹的负心与寡情,然而真是如此吗?从事实来看,以古代一妻多妾的婚姻礼法,元稹算是相当符合现代人一夫一妻制的遵行者,这三任妻妾都无重合时期,皆是亡逝后才又再娶,在当时即便是其好友白居易,也是爱跑酒家、豢养众多妓妾的人,相较而言,元稹确实有其深情之处。
更进一步来看,唐代官员时常需要“宦游”,每次任职的调动,都造成家庭成员很大的困扰,更遑论一个单身父亲要如何兼顾家庭与工作。元稹于《江陵三梦》叹言:“悲君所娇女,弃置不我随。”当时元稹由于刚贬到江南,人生地不熟,所以将女儿寄放在亲戚家,因此感叹自己违背亡妻韦丛交付,不能照顾好稚女。平心而论,元稹在对家庭或妻妾的态度上都算是性情中人,虽不如史上其余专心一致、永不续娶的名人伟大,但很多时候,现实总是不如人所预料,不论是其续弦裴柔或是妾室安氏,都是由长官所撮合,元稹也很难说不,何况以他的状况要独立抚养几个小孩确实不易。因此在本首《离思》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元稹当下发出的仍是坚贞不移之深情,即便后来再娶也依然无损于诗人对亡妻之眷恋。
历久弥新说名句
谈到元稹身为鳏夫的深情,不妨再多比比历史上几个鳏夫名人之风流韵事,也许从中更可以知道该如何为元稹定位。首先是素来风评甚佳、一代词才苏东坡,他于元配过世后,曾经写下一阕历古靡新、打动无数读者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苏轼的才情不言自明,他对亡妻的思念更是深情款款、难以倾吐,不否认他对妻子的思怀与喜爱,不过就现实而言,苏轼的多情可是由好几个女人一起瓜分的。苏轼在妻子亡故四年之后,续娶元配的堂妹王闰之,这任妻子共陪伴他25年,期间他还纳了妾室朝云,也是晚期苏轼贬谪时随侍左右的佳人。这三个女人都在苏轼的生命中烙下深痕,即便亡故后苏轼也不断缅怀着她们,的确是真性情的流露。简言之,苏轼与元稹的遭遇相当类似,但历史上却无人同以批判元稹之严格角度来鞭笞苏轼。
近代类似的例子也不胜枚举,最著名的莫过于深受舆论批判的“梁实秋公案”。梁实秋与发妻程季淑结褵近五十载,晚年妻子由于受高血压之苦,梁实秋于是举家搬迁赴美,让子女得以协助照顾妻子,不料于1974年夺去妻子性命的并非高血压,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发妻过世之后,垂垂老矣的梁实秋将对妻子满满的回忆、哀悼写成《槐园梦忆》,曾说道:“希望梦寐之中或可相见,而竟不求入梦!环顾室中,其物犹故,其人不存。元微之悼亡诗有句:‘唯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我固不仅是终夜常开眼也。”然而不到半年梁实秋又邂逅歌影双栖的影星韩菁清,由于舆论压力,两人几经波折,才在来年五月完婚。对于这件公案,历来不论赞成或反对、嘲讽的人都不少,但从梁实秋长女写给继母充满感激的信,可见当事人都能释怀,旁观者似乎也不应太薄今人、古人了,只能说“人生自是有情痴,此事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