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句的诞生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李商隐·贾生
完全读懂名句
汉文帝为了访求贤才,于是在未央宫召见贬逐的贾谊。贾谊才气无与伦比,到了半夜与文帝谈论十分投机,皇帝还稍稍挪移身子往前倾听。可惜的是,皇帝并非询问他治国民生的大道,而是问有关鬼神的事情。
名句的故事
李商隐《贾生》整个意象仅撷取自单一典故,他援引《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的一段史事,巧妙融入诗歌,展现不同以往的史籍记载。这个故事发生于西汉汉文帝时,诗中所称的贾生即是贾谊;贾谊年少时就以博学著称于世,精通诸子百家,汉文帝也听说了这项传闻,于是将他召为朝廷博士。贾谊也不负文帝所望,不仅学问丰博,更能切中时要上书《治安策》,主张削弱诸侯的势力,深得汉文帝本心。后来汉文帝想赐予贾谊公卿的高职,却遭到朝中大臣周勃等人的反对,因为贾谊上的《治安策》、《陈政事疏》等文,让许多宗室、大臣蒙受弊害,于是贾谊成为众矢之的,最后被谗言所迫,贬离京师到长沙王府下担任太傅。过了一年多,汉文帝再次将贾谊召回朝廷,贾谊心存感恩与希望,以为这次将受到重用。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未央宫,皇帝早就坐好在榻上等候着他,君臣俩一直聊到半夜,文帝还不断地将席子往前移,可见谈论之热络,最后文帝赞道:“吾人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汉文帝深深佩服贾谊精湛的论道,只是这次谈话的内容尽环绕在鬼神之事,因为贾谊读遍经典,他只是借其长处询问此事,并无意探问贾谊满腹的淑世经国之抱负。
司马迁这段记载实看不出任何贾谊的心声,但李商隐这首咏史诗之所以能与众不同、历古弥新的原因,在于诗人别具慧眼,独独抓住过去人们忽略的“鬼神事”,而翻出一段精辟、发人省思的新意。也因为义山诗中言“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由“可怜”、“虚”词之点缀,让我们顿时领悟,贾谊当下是多么心酸苦楚。千里迢迢赶回京师,怀抱一颗将再展翅高飞的炽热心,却只沦为咨询鬼神的数据库而已。果然这次,贾谊并无得以重返殿堂。贾谊怀才不遇的经历,是中国读书人不得志的写照,也是传统知识分子共同的悲哀,李商隐以贾生为例,正是要抒怀自己也是处于此种不得意的状态。崔珏曾于李商隐过世后,写下一首《哭李商隐》,其云:“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尝开。”一语道尽李商隐空有凌云万丈才却终身襟抱未开的窘境。
历久弥新说名句
李商隐根据司马迁所载的贾谊夜半与汉文帝的谈话记载,从贾谊的立场发挥想象,产生“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慨叹,这种想法也是非常传统的儒家士大夫之关怀。从孔子以来,儒家对于鬼神的态度就是“敬鬼神而远之”,《论语·先进》载:“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有一天子路问孔子对于鬼神该抱持怎样的态度?孔子回答道:“要对待人都很难了,哪还谈什么侍奉鬼神?”子路懵懵懂懂,于是再度询问:“敢问死?”那该如何看待死亡?孔子答道:“未知生,焉知死?”孔子的回答就此奠定了儒家思想在此后中国历史发展中的基调,儒家的终极关怀在于如何经世济民,是相当入世的,希望能在有限的生命之中,对民生社会有所贡献,因此如何在今生今世建立功业十分重要,儒家就讲立功、立德、立言之三不朽,对于现世以外、宇宙幽渊奥秘之处,并无意涉入,“未知生,焉知死”、“敬鬼神而远之”就成为传统中国士大夫对于神秘未知与生死之共同态度。
李商隐《贾生》广义而言,可归于咏史诗类,一方面诗人以此诗自悯怀才不遇,另一方面也借鬼神之事来讽谏当时皇帝崇佛媚道,只知服食求仙,而不知百姓困苦。由于中国政体是以君王为顶点的集权倾向,在下位的臣民不能大逆不道直接指摘皇帝不对,只能用这种曲折委婉的劝谏方法,来陈疏其内心之不满。这种文化传统不仅弥漫在文人士大夫的圈子里,也有关怀民生的女性代表,如处于南北宋交迭之际的女词人李清照。一般我们常将李清照归于婉约词派,她擅长书写女子闺怨、幽思情怀,但偶尔也夹有豪迈之丈夫气,尤其表现在悲慨激昂的咏史、忧国与感怀类诗词当中。李清照所写最著名的咏史诗为《夏日绝句》,其云:“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此诗是写来嘲讽当时南宋偏安的局势,想当初项羽与刘邦争夺天下时,即便输了,项羽仍选择英雄般从容谢幕,不屈膝卑微,也不茍延残喘,就在乌江畔前自刎而死。后世常说是项羽无颜见江东父老,但政治家胜负乃兵家常事,能如此决裂、壮士断腕,是需有多大的勇气?历史上多的是见风转舵的墙头草,项羽之所以为项羽正是在于他特殊的人格气质,也因此李清照在此悲怅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有志者应如是!